好在安維峻早料到有這般現象,並不在意。不過他家境既是貧窮;自己發口,雖不算事,妻室兒女,一大堆的人,留在北京,卻怎麼生活呢?並且自己的年紀也老了,這回充軍到口外去,口外的氣候嚴寒,身上衣衫單薄,又怎麼能禁受的了呢?他一想到這兩層,不由得悲從中來,望著妻室兒女流淚。左右鄰居的人見了,也都替安家傷感。
這消息傳達得真快,一時就傳到了雙鉤王五耳裏。王五不聽猶可,聽了就陡的跳了起來,大聲叫道:“北京城裏還有人嗎?”這一聲叫,嚇得坐在旁邊的人,都跳了起來。當時有一個自命老成的人,連忙揚手止住王五道:“快不要高聲,這書呆子彈劾的是李合肥,這本是不應該的。”
王五圓睜著一雙大眼,望了望這說話的人,咬了一咬牙根,半晌才下死勁呸了一口道:“我不問彈劾的是誰,也不管應該不應該,隻知道滿朝廷僅有姓安的一個人敢說話!就是說的罪該萬死,我也是佩服他,我也欽敬他。我不怕得罪了誰,我偏要親自護送姓安的到口外,看有誰真能奈何了我。”旁邊那個人自命老成的,見王五橫眉豎目、怒氣衝霄,隻嚇得把頷子一縮,不敢再開口了。王五也不和人商量,自己檢點了一包裹行李,吩咐了局中管事的幾句話,立刻跑到安禦史家裏。
安維峻這時正在訣別家人,抱頭痛哭。押解他的人,因這趟差使,撈不著甜頭;一肚皮沒好氣,那管人家死別生離的淒慘,隻一迭連聲的催促上道。安家的老幼男婦,沒一個不是心如刀割;為的就是安維峻一走,家中的生活,更沒有著落。就像食貧的小戶人家,靠一個得力兒子支持全家衣食,忽然把兒子死了的一般;教這一家人,如何能不慘痛呢?
王五直走進安家,眼看了這種慘狀,即向安維峻拱了拱手道:“恭喜先生,恭喜先生!這哪裏是用得著號哭的事?我便是會友鏢局的雙鉤王五,十二分欽敬先生,這回事幹的好!自願親送先生出口。我這裏有五百兩銀票,留給先生家,作暫時的用度;如有短少的時候,盡管著人去我鏢局裏拿取,我已吩咐好了。”說時,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來,雙手遞給安維峻。安維峻愕然了半晌,幾疑是在夢中。接了銀票,呆呆的望著出神。
王五遂朝著押解的人,點頭笑道:“這趟要辛苦諸位,安先生這裏打點了些兒銀兩,送給諸位。隻是數目太菲薄些,真是吃飯不飽、喝酒不醉,請諸位喝一杯清茶罷。”旋說旋從懷中抽出一個紙包來,遞給為首的押解人。押解的接在手中,掂了一掂,很覺沉重,約莫也有百多兩。這東西一到手,煞是作怪,押解人的神氣態度,登時完全改變了。
安維峻看了王五,這般舉動,心裏也不知是酸是苦?走過來向王五作了一個揖道:“承義士慨助多金;邂逅之交,本不應受!但出自義士一番相愛的心,我若推讓,反辜負了義士的盛意,隻得拜義士之賜了。不過親送出口的話,實不敢當!我有何德何能,敢叨義士這般錯愛?”
王五大笑道:“滿朝廷的大官員,盈千累萬,找不出第二個先生這般的呆子來;我王五不欽佩先生,卻去欽佩那個?我王五不護送先生,又有那個來護送先生?各行各是,各求心裏所安,彼此都用不著客氣。”安維峻聽了,便點頭不再推讓。
這番安維峻,因有王五護送,在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一些兒也不感覺痛苦;便是押解的人,也很沾著王五的好處。為的是王五在北道上的聲名極大,這回護送安維峻的事,又傳播得很遠;沿途的江湖人物、綠林好漢,認識王五的,便想瞻仰瞻仰安維峻,看畢竟是什麼樣的人物,能使王五這麼傾倒;不認識王五的,就要趁此結識英雄。因此到一處,有一處的人擺酒接風,送安維峻的下程。一路之上,王五代安維峻收下來的程儀,倒很有幾千兩。
當時王五並沒給安維峻知道,直待到了發配地點,王五才和盤托出來,交給安維峻道:“這一點點銀兩,雖算不了什麼,然也難得他們一片景仰的心;推卻倒是不好,我所以都代先生收了,向他們道了謝。”安維峻長歎了一聲道:“他們誰不是看義士的顏麵!我於今發配到此,那用著許多銀兩?”王五知道安維峻說這話的用意,便說道:“看先生留了多少,在手中用度;餘下來的,我替先生帶到北京,送到先生府上去。”安維峻自然道好。
王五在那發配地,盤桓了幾日,一切都代安維峻安置停當了,才告別回京。安維峻感激王五的心,自不待說。而王五隻因有了這番俠義舉動,從前的聲名雖大,隻是江湖上的人知道,於今卻是名動公卿了。江湖上的人,都仍是稱他雙鉤王五,一般做官的,和因這番舉動而受了感觸的人,竟都稱他為關東大俠。
他就因為這俠義的名聲太大,便弄出殺身大禍來。不知是什麼殺身大禍,且俟第三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