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眼前一片灰暗,那不是因為缺少燭光,外頭太陽好著呢,但頭頂的帳子卻因日久年深而變了顏色,角落裏還有塔灰,甚至還有蜘蛛網,鼻端還有股刺鼻的黴味,像是當年在東宮住冷屋子時蓋的被子散發的味道。
扭頭看看,破爛的蒙著厚厚灰塵的桌椅,椅子還斷了一條腿。
這是地獄還是天牢?
苦笑一下,在哪裏又有什麼區別?略動一動手上便是一陣劇痛,舉著手到眼前,包著厚厚的紗布瞧不清內裏的樣子,想必是慘不忍睹的吧?
張嘴卻聽見沙啞的聲音,如冬日裏樹枝上不停慘叫著的寒鴉。沒人來應她,也是,若是天牢還有誰來應她?
忍著疼下了床走出房門,外頭也是一片破敗的景象,窗子歪著,還有的斜斜釘著許多木板,沿著回廊走過去,驀地裏頭伸出一隻枯樹般的胳膊橫在她麵前,還伴著刺耳的笑聲:“皇上,你來看臣妾了?臣妾錯了,下次不敢了……”
知夢往旁邊躲了躲繞過去了,心裏隱約有了譜兒。
走完這回廊不遠處是一扇大門,依然是破舊的,銅釘七零八落地掛在門上搖搖欲墜,出去那門便立時被許多眼光交織的網圍得嚴實。
知夢冷靜地一一看過去,那些目光裏很少有憐憫,幸災樂禍的多,甚至有人那髒汙的臉上還露出了笑容。她的到來讓她們如此高興麼?
一個粗壯的婦人走過來了,臉上雖撲著厚厚的粉但依然遮不住她那粗糙而暗黑的臉皮,那吊著的眼梢和斜著的眼珠現出了幾分刻薄,倒是胸前很厚重。
婦人的聲音讓知夢想起了朱瞻圻的母親丁氏,像她發了瘋來扇自己耳光時候的尖利。
婦人說:甭端著,到了這兒,管你以前是什麼尊貴人物都得幹活,不幹活就等著餓死,沒人同情你。然後便問知夢:“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樂安堂。”知夢道,如果此時她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去處那就太蠢了。
“既然知道就不用我多費唇舌了。”斜著眼瞅瞅她包裹得嚴實的左手,“大娘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先養幾天再幹活吧,不過,到時候可得比別人多幹點兒,現下嘛,你每天給那幾個瘋子送點飯就成了。”
“是,大娘,多謝大娘開恩。”知夢說道,入鄉隨俗,像她這樣閻王殿裏走過好幾遭的人最是識時務。
大概是她謙卑的態度取悅了婦人,她也沒再說什麼便擰著身子走了,到了那邊又放大了嗓門吼那些洗衣服的人。
這是一片灰暗的世界,雖陽光一樣的燦爛耀眼,可照在那灰色的衣服上便立刻失了光彩,知夢低頭瞧瞧自己,錦衣華服,站在這兒倒顯得不倫不類了。
一動手腕,那鑲滿了玉石瑪瑙的鐵環就露出了一點,這東西也要想辦法弄下來才是,否則難保哪天為了這個就搭上了自己的手腕甚至是性命。
她不是怕死,而是她此時不能死,即便苟延殘喘像狗一樣她也要活著。
吃了這裏的第一頓飯,很難下咽,沒有一點色澤的米不知道是陳了多少年的,一口下去咬著沙子也是必然的,菜隻有大白菜,沒有一點兒油星兒,連鹽的味道都是淡淡的。
知夢吃得飽飽的覺得身上暖和了些,想起那婦人的話便急忙出來要去給那幾個“瘋子”送飯,她出來,那婦人正往這邊來,兩相遇著了知夢便又是低眉順目的樣子說是給她們送飯,婦人瞧瞧她:“罷了,看你這樣子也是不行的,先養養吧。”說著話眼睛卻瞥向了她的手腕。
“大娘可否借一步說話?”知夢問道。
這東西她自己是弄不下來的,若這婦人有辦法便弄了去,免得自己見了反倒添堵。
那婦人應該在她來時便見過了她的這鐲子,但此時她仍舊是直了眼睛,直呼“我的奶奶喲”。
“大娘,這東西您可有辦法弄下來?”知夢問道。
“若我沒瞧錯,這每一樣可都是價值不菲的,是上頭賞賜的吧?那我可不敢要,誰要了誰沒命。”仍舊不錯眼珠地瞅著。
知夢看在眼裏:“不管是誰賞的,如今我一個廢人也不配帶這個東西,我聽人說,進了樂安堂便斷斷沒有再出去的道理,我也不指望著出去了,隻求著在這裏大娘您能照顧我些好好過完下半輩子也就是了,我也沒什麼私房錢,身上就隻這個還能孝敬您,您若是不收不是讓我惶恐嗎?大娘,您收著,即便到時候有人問我隻說弄丟了就是,自然不會牽涉到您。”
婦人又是惺惺作態了一番才怯怯著伸出手摩挲那些珠寶,她粗糲的手偶爾碰到知夢的皮膚,感覺像是砂紙,很不舒服。
“大娘,海鷗,您能不能給我一套衣服?我身上這套不適合幹活。”知夢說道。
婦人滿口答應,眼睛裏又是光兒。
知夢的識時務為自己換得了一個還算好的待遇,起碼她現在可以養著手,每日裏疼得緊了她便找一條辨不出原色的巾子咬著,直疼得滿頭的汗。
那婦人給她弄了些分不清什麼材料味道怪怪的土房子,說這裏的人不小心燙著了都用這個,管用,後頭又加了一句“還沒治死過人呢”,知夢一笑了之,那她應該也不會是那個準準被治死的倒黴鬼吧?
紗布拆開來,一股子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那血肉模糊的一片傷連那婦人見了都別過臉去:“怎麼弄成這個模樣?你到底是犯了什麼不赦之罪啊!作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