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知夢想明白,樂安那一湖表麵看著沉靜的水有了波瀾,朱瞻基不瞞她都說給她聽,越往後知夢的心卻越是平靜,像是一鍋沸水因撤了木柴而漸漸沉寂下來一般。
朱高煦的命便是那木柴,如今他自要抽去也無人能攔,那就讓這水冷卻吧,於是,自此不聽樂安的事,生生死死個人造化,隨他去吧。
七月裏,有樂安逃出來的小官吏舉報漢王糾結山東指揮使等人謀反,臣工力主禦駕親征。朱瞻基似有不忍之心。
七月裏,北京也熱得人難受,好在殿裏各處都放了許多的冰,剛拿來的那些還發著輕微的聲響,在知夢聽來像是骨頭折斷的聲音。
“二叔他為何如此苦苦逼我?”朱瞻基握著朱筆躊躇而未落下,拳頭和毛筆在燭光的照射下在折子上形成了一團淡淡的黑影,顯得那白紙上的黑字更加清晰,也更加觸目驚心。
知夢知道,這折子上最重要的幾個字是“禦駕親征”“平亂”。
亂國者必施以極刑,朱高煦竟把自己推到了這個位置。
炎熱如斯的天氣裏知夢硬生生打了個冷顫。
朱瞻基的朱筆終是沒有落下而是放到了筆架上然後展開宣紙,拿起蘸了墨水的毛筆細細寫來。起首是:“叔父大人,敬稟者。”
知夢移開視線,朱瞻基這是放低了姿態要動之以情吧?不知道這天子手書家信能否令朱高煦停手。
知夢並不特別懷有希望,朱高煦那樣剛愎自用的人是不會輕易言敗的,更大的可能是他將朱瞻基的低姿態被他愈發瞧扁。
“我去取些涼茶來。”知夢說道。
朱瞻基點點頭,仍舊疾筆行書,待她出了殿朱瞻基放慢了速度,收了筆想了片刻又接著寫下去。
“漢王,你應該不會為這叔侄之情所動的吧?那最好……”
知夢捧了茶回來朱瞻基已折好了信正命人快馬加鞭送往樂安。
“容兒,一個月時間怎麼也夠二叔用了,無論是悔過抑或是厲兵秣馬,作為一國之君,我隻能給他這一個月時間了。”朱瞻基說道。
知夢倒了半碗茶遞給他:“漢王不會住手。”
“但願能,畢竟,同室操戈非我所願。”朱瞻基說道,飲了茶,嘴角邊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孫妃的肚子快九個月了,臉上愈發的不樂。
在孫妃快要臨盆的時候,朱瞻基禦駕親征樂安了。
朱瞻基對她說隻要叔父有一絲悔意我都不會為難於他。
朱瞻基走了,京城有鄭王和襄王理政,內宮自然還是太後做主,知夢為免麻煩也盡量閉門不出,太後自然也樂得不見她這個人,兩相倒也相安無事。
那太醫依舊每次給孫妃看完肚子再來呈送藥丸。
“王太醫,這藥丸到底是治什麼的?還要吃多久?”知夢其實不喜歡那藥丸,那形狀與顏色總是讓她想起用來毒死朱高熾的金丹。
“回夫人,隻是用於調理的藥丸,本是開了方子的,可皇上說藥湯太苦,喝久了必然不適,所以命下臣製成了丸藥呈進。”太醫說道,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卻隻圍著藥丸和藥湯轉,對那個重要的卻一句帶過。
“調理?調理什麼?”好不容易得了機會知夢自然想要問明白,雖是朱瞻基下的令,可是藥三分毒,每日裏吞服總是讓人擔心。
“下臣不能說,望夫人見諒,臣告退。”老太醫顫顫著告退了。
不能說……
知夢的心立時便懸了起來,不能告訴她的,還與身體有關,這不能怪她立刻想到自己的肚子。
朱瞻基知道了什麼卻瞞著她?
知夢這兩日有些發熱,太醫又來的時候與太醫說了,老太醫麵上馬上有了緊張的神情,連隔著簾子和繡帕給她把脈手都是微微顫著的。
許久,久到知夢忐忑不安聽見帳子外老太醫低聲自語:“老天……不負……”聽得亦不是很清楚,知夢問及,老太醫忙起身鞠躬:“夫人,老奴有要事稟,可否屏退眾人?”
知夢揮退眾人,老太醫才跪地作揖恭喜,口稱夫人有喜了,這才說及原來朱瞻基見她久不受孕心下著急所以搜羅了天下各種奇珍藥材製為藥丸以調理,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知夢摸摸自己的肚子,做夢一般。
“老奴這就告退急奏皇上得知。”老太醫說道。
“慢著,太醫,這事除了奏知皇上暫不要對任何人提起。”知夢說道。朱瞻基不在宮中生殺大權便握在張太後手裏,若她知曉自己懷有身孕難保不會趁機除去。
她的孩子,好不容易得來的,說什麼她也要保住。
老太醫退下了,仍舊留下了那些藥丸,知夢也不敢做的太仔細,隻是一切做了如常的樣子。
胡氏來看她,說在太後宮裏聽太後問及太醫她身體狀況,太醫說暑氣太重有些發熱,所以她來看看,知夢也順著太醫的話編了下去:“大概是前兩天睡不著開著窗繡荷包鬧的。沒事兒,太醫已開了方子,藥也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