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得這樣近我覺得好像還有些熱,皇上不在,你自己可要好生注意著。”胡氏說道。

知夢謝過。

胡氏走了知夢便有些忐忑,幾個月來太醫看完了孫妃才來瞧她,太後一直不問如今問起必有因由。

一個晚上知夢睡得不踏實,總夢見張太後來剖她的肚腹拿出血淋淋的胎兒,驚醒了幾回,滿額頭的冷汗。

“菩薩保佑朱瞻基即日班師回朝。”病急亂投醫,知夢濕噠噠著額頭跪在床上祈禱。

因為太後的一句話知夢連飲食都倍加小心,非自己用銀簪子試過的絕不入口,連老太醫呈上來的藥丸都不肯再多吃一丸。

她急切地盼著朱瞻基回來,那時候她和腹中的孩子才是真正安全的。

知夢見過初有身孕的孫妃,那時候她說每日裏總是困倦,睡多久都不夠,如今知夢也有這樣的症狀,她雖不會自己看什麼喜脈滑脈,可她這些日子也分外嗜睡,應該是真的。想著自己終於也會有血脈相承的孩子知夢除了擔心更多的則是喜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為孩子裁衣製鞋,可又怕引人懷疑便隻好暫且作罷,每日裏輕手輕腳地去翻書輕輕念出,雖知道孩子此時尚未成形但總覺得可以感知她的心跳一般。

孫貴妃終於臨盆了,知夢在乾清宮裏看太監宮女們引頸期盼的神情很是想笑,朱瞻基的嬪妃們怕也是在各自宮裏這樣焦急地等著結果吧?此時,她也有些明白,也許孫妃的擔心是怕自己生了公主吧?

不多想了,生了什麼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像她倒盼著生個小公主。

折騰到上燈時分終於有太監回來報了,孫妃誕下了一位公主。知夢說不清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心情,有些失望於大年夜的祈禱未靈驗但還有些隱隱的高興。

貴妃產女,在後宮怎麼都是大事,按例知夢前去探望。

出乎她意料的,孫貴妃臉上那強顏歡笑不見了蹤影,抱著嬰孩兒她笑得十分開心。

這下子知夢倒徹底弄不明白了,看一眼胡氏,胡氏似笑非笑。

小小的嬰兒還認不得人,大部分時間在睡著,醒了便要吃,知夢和胡氏坐了半天告辭出來了。

知夢心裏雖有這個疑問但也不好問胡氏隻得兀自存著疑問。

因為見了那個小小的嬰孩兒知夢十分豔羨,晚上躺著睡不著便想著自己孩子的模樣,一會兒是像朱瞻基的兒子,一會兒又是像自己的女兒,哪一個都讓她不自覺地想笑,幻想著幻想著知夢沉入了黑甜的夢中。

夢裏知夢夢見自己經曆了撕心裂肺的疼終於生了個如自己一般無二致的女兒,她躺在繈褓裏還對著自己咧著小嘴笑……

知夢早起隻覺得頭暈,腹部隱隱傳來痛感,嚇得知夢咬緊了嘴唇,倚在桌邊撫著肚子她難得厲聲命令宮女快去宣太醫。

來的不是王太醫,宮女說王太醫不在太醫院,正在貴妃宮裏伺候,貴妃早產幾日正虛呢。

瞞不住了,張太後要知道了。知夢咬著牙。

緩緩伸出手腕知夢隻覺得自己渾身冰冷,下腹的墜脹感愈發強烈了。

把完了脈知夢隻聽得帳子外的椅子翻倒了,接著是“噗通”的跪拜聲,那太醫連聲音都顫著像是得了寒症的人。

“夫、夫人……怕、怕是、小、小產了……”太醫嚇得話都說不清了。

知夢眼前一黑。

等知夢有了意識,未睜眼已聽到了幾道熟悉的聲音,是胡氏和孫氏。

“醒了?”

兩團風圍了過來,一隻微涼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知夢費力睜開眼睛,是胡氏,她眉頭輕皺著,臉上扯著一個勉強的笑,轉轉頭,是同樣表情的孫妃。

知夢不語,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換過了。

“沒了,是嗎?”被子裏的手緊緊攥著,手心紮得生疼。

兩人各自扭過臉去。

“果然沒了,沒了。”知夢拉起被子,“兩位回吧,我沒事。”

知夢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走的,隻知道炎熱的八月,自己臉上身上都冰涼涼的,眼睛疼手心疼卻抵不過心疼。

天亮到天黑,多少人來來去去知夢全然不理會。

“夫人,奴才求求您別再哭了,如今還在小月子裏,將養著要緊。”是海濤的聲音。

聽起來很是遙遠飄渺。

她不想哭,可是眼淚止不住。

胡氏和孫氏天天來看她說著千篇一律的勸詞,對知夢來說這些話都像水麵飛過的水鳥——隻是一個淡淡的影子,鳥之不在影之不存。

孩子不在了她還活著做什麼?她連那樣小小的一個生命都保不住。

她活在世間是上天的敗筆,她總以為自己能做些什麼,可到頭來什麼也不做成,不僅如此還會累及無辜,她這樣的人早早被老天爺收回才是最好的。

兩天來不斷的眼淚忽然便止住了,掀開被子,新換的枕頭又已****了一片,那形狀怪異的水漬看起來有些像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