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來看嬤嬤們教導的進度,楊府的侍女說楊大人體諒蕭女官辛苦,請到客廳吃茶。

去了客廳卻見楊士奇一人坐著,一手時而捋著胡須,似乎思量些什麼事。

“知夢拜見閣老。”知夢微微福了福。

楊士奇回過神來立刻站了起來幾步走到她身邊,看樣子是要扶她起身,但終究隻是攏了攏袖子:“此是宮外,蕭女官不必多禮,自在些的好。”

知夢在下首的位置坐了半邊椅子也不見侍女們送茶上來。

楊士奇看看她又看看門外忽而便又歎口氣,像有什麼難說的煩心事一般。

知夢便離座跪地:“知夢謝大人救命之恩。”

楊士奇上前扶她起來:“這又是何必,本就是應該的。”

“這世上又有什麼是應該的呢?大人與奴婢並無深交,若追究起來,那隔年隔代的情分也實在算不得什麼,是大人重情重義冒了被皇上斥責的險救奴婢一條性命,奴婢真是不知如何報答。”知夢說道。

楊士奇便長歎一口氣:“就因為是隔代才……唉,算了,已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實在虧欠你母親太多。”

“大人不必掛懷,家母在世時常對知夢講,有些人沒有緣分,漫長的一生能有幾載相伴過些神仙似的日子就夠一生回味的了,不必就記恨什麼,緣分是天給的,人力實在渺小得很。”知夢說道。

楊士奇便又長歎一聲。

“大人,知夢其實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可否相告。”知夢說道,這個疑問在她心裏很久了。

“你說吧。”口氣很是溫和。

“皇上曾與知夢說過,若知夢為妃便是報答了楊大人的忠心,上次襄王之事皇後也曾說是看在大人的麵上才不追究知夢,知夢很想知道的是,大人可知道為何皇上和皇後會如此說?”知夢問道。

楊士奇去仔細關了門,在地上踱了幾個來回才道:“難道你的母親未曾告訴過你?”

“告訴什麼?”知夢問道。

她娘隻在她小時候經常給她講一位才子的故事,那個人在她娘口中栩栩如生的存在著,令知夢都覺得與那人熟識一般,娘親也隻有在講到他的時候才會滿麵笑容。有幾次娘親又講,被父親聽到了便一陣痛罵,說講這些不知廉恥之事給女兒聽,以後娘親便不講了,臉上的笑也少了。

再長大些,偷偷看了些才子佳人的話本便也估計了大概。

“罷了,我既都已告訴皇上又何必怕告訴你。”楊士奇下定了大決心一樣:“我便是你的生身父親,所以我才舍了老臉去懇求皇上念在舊情的份上饒你不死。”

生身父親!!

知夢一下跌坐椅子上,一口氣梗在喉間憋得十分難受。

“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可,這是事實。我已調查清楚了。”楊士奇說道。

生身父親!

這確實是件令她難以接受的事情。她是想利用楊士奇沒錯,可她隻想他看在與母親一場舊情的份上對朱高煦心慈手軟些不要置他於死地,卻萬萬沒有想到竟還有這樣的關係。

不對,這不是真的。娘親那樣端方溫柔的女子不會做這些出軌之事,不會的,絕對不會。

“知夢謝您的救命之恩,但請楊大人尊重逝者,不要用這樣的話來侮辱我的母親。知夢還要去看嬤嬤們教導得如何了,告退。”知夢的心在狂跳,手都有些不受控製的顫著。

絕對不是真的,也許隻是楊士奇見朱瞻基喜歡她想給自己找個穩當的靠山,正巧又與母親是舊時所以不惜編造了這樣一個謊言,對的,一定是這樣。否則楊士奇這樣愛麵子勝於性命的人怎麼會認她這個女兒,明知道她是漢王府待過的,明知道漢王府的女人沒有好名聲。

知夢一路隻想著楊士奇的壞處,滿心滿腦都是他如何卑鄙,順帶又想起十五年他平淡的幾句話差點讓朱棣殺了朱高煦的事,所以她肯定了一件事,楊士奇是騙子,隻是利用她的。

因為揣著這樣的心事,知夢在聽嬤嬤們說話的時候完全心不在焉,回宮的時候還恍恍惚惚的。

乾清宮近在眼前,知夢停住腳步看著巍峨的宮殿,隻因她在這裏便有了利用的價值是麼?朱高煦千方百計送她來此是要利用,楊士奇見她在此是利用,那麼,朱瞻基呢?

恍惚地走著,對麵仿佛走過去幾個人,知夢也沒瞧見,兀自想著心事踏上了厚重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