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在前頭沉默地走著,這讓知夢更覺壓抑和忐忑。

在一座開著窗子的樓閣前太監住了腳步,又有一個神色有些不耐煩的太監接引她進去了,知夢的手都有些冰涼。

朱高煦,也許今日以後我還有為你完成心願的機會。我不會再出錯了,絕對不會。

朱棣正倚著一個大大的熏籠,麵前的矮桌上放著酒具和幾個碟子,身旁不遠處金鴨背上正氤氳著嫋嫋的香氣。

跪地請安,知夢雖不敢抬頭但也覺察到老皇帝一直不曾從她身上挪開的目光,這令她的手指竟不自覺地有了微微的痛感。

“坐朕麵前來。”朱棣開口。

眼前這女子打扮起來竟比賢妃美貌許多,她身上那股子大家閨秀的氣質是權氏無論如何也培養不出來的。

經月不見,眉眼似乎又平和安穩了些。聽太監們說她竟是念經的,這讓他有些疑惑。他以為二子府中的女子都隻會爭妍鬥豔媚態橫生而已。

也許,隻是做戲,老皇帝心想著。

這殿中的地板是暖的,宮女們也都低頭跪著服侍,知夢心內明白,這大約是以前賢妃住過的寢宮,所以才仿了高麗的樣式。

雖朱棣說讓她坐著可知夢不敢譖越隻是小心仿著那些宮女的姿勢跪在了老皇帝麵前。

“隨意撿首曲子吹來。”老皇帝拿著小小的酒杯在手,斜著眼繼續打量她。

隨意……知夢首先想到了《桂枝香》,但老皇帝的話言猶在耳,她又怎敢流露出半點投其所好的意思,心思流轉知夢選了首曲子,又合此景又合此情。

從頭到尾,開始老皇帝的眼神還在她身上,到後麵便抬眼去瞧窗外紛飛的雪了。

曲畢,老皇帝仍舊看著窗外,知夢亦不敢有絲毫動靜。

“這曲子叫什麼名?”朱棣問道。

“回聖上,此曲名為《暗香》。”知夢答道。

“把那詞念來聽聽。”朱棣說道。

知夢便小心的念,生怕朱棣有了絲毫的差錯。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老皇帝輕吟這兩句忽而又大笑,帶著些嘲諷的語氣與知夢說道:“你是忖度著朕思念權氏才吹這曲子?哼,何遜而今漸老,你這是暗諷朕麼?”語氣疏忽變得嚴厲。

“奴婢萬死不敢。”知夢說道。見識過了朱棣的喜怒無常她也知道,在他麵前解釋多了反倒更令他生疑,不如就不解釋吧。

“不敢,一個個都說著不敢,誰知道心裏都怎樣想法?”老皇帝說道:“你不知道朕最喜歡哪首曲子麼?怎麼不吹?”

“回皇上,奴婢剛才是想吹奏此曲,但又怕你斥責奴婢忖度聖意,所以換了曲子。”知夢實話實說。

殿內靜得似乎都能聽見雪飄落的聲音。

老皇帝輕敲桌麵,知夢便想起朱高煦也喜歡用這種招數來威嚇她。果然是父子,這都如出一轍。

“你倒敢講實話,還算誠實。”朱棣不敲桌麵了,讓她吹奏《桂枝香》。

連著吹奏了五首,朱棣似是聽夠了,閉著眼靠著熏籠養神。

“都退下。”朱棣手指輕按著額頭邊道,知夢鬆了口氣,剛起身又聽得老皇帝說道:“蕭知夢,你坐下。”

眼見著宮女太監們魚貫而出,知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該來的終於要來了麼?朱棣終於決定用她替代權妃了麼?

想來也好笑,在東宮,她在朱瞻基眼裏是替代品,如今她還是逃不開這樣的命。朱家祖孫似乎都還深情。朱高煦不,朱高煦說,癡情是權利的牽絆和障礙,成就大業者無不是絕情之人。

跪坐在那兒,朱棣仍舊閉目養神。

直到金鴨香盡。

“你是何時到漢王府的?”朱棣忽然開口問道。

“回皇上,奴婢到王府兩年了。”漢王府會觸動朱棣的敏感神經,她都時時怕他提起,可這……

“你是朱高煦買的、搶的還是自動送上門的?”朱棣問道。

知夢微微皺眉,朱高煦在父親心裏的聲名還真不是一般的壞了。

“奴婢不是王爺買的也不是搶的更不是奴婢自己送上門的,奴婢是王爺在刀下救下的,知道奴婢已無家可歸才收留到府中的。”知夢答道,一句也不敢說謊,生怕老皇帝派人去查到時候治她個欺君之罪。

“你犯了王法?”朱棣道。

知夢斟酌片刻答道:“是,奴婢是犯了王法,還是殺人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