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稍微有些炎熱的八月午後成了知夢心中難以消除的恐懼,偶爾想起還是遍身涼意。自那天之後朱瞻基隔個幾天會來書房坐坐,有時候是看書有時候是倚在窗邊看景兒,間或與她說幾句閑話。
知夢不愛和他閑話,因為怕引來更多的閑話,更怕引來老皇帝的殺機。
這日晚膳後朱瞻基又來了,似乎是飲了些酒,佳楠香的味道被掩住了些。
“司天宮那群術士跟皇祖父說在濟河一帶能找到佳人,你覺得呢?”朱瞻基開口就問了這麼一句。
“司天宮上知天命定然說得準,奴婢恭喜殿下。”知夢說道。
“天命?”朱瞻基在書房中踱步:“難道天子不比這些術士更知天命麼?那又為何偏偏要聽他們的?”
知夢忖度他是對這樁婚事不滿才如此牢騷的,牢騷任他發完也就是了,不必多言語。
“蕭女官,你以為呢?”朱瞻基卻執意要個答案。
“奴婢不懂,隻知自古以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知夢答道。
“你父母可還在?”朱瞻基問道。
父母……在與不在又有何幹係?
“奴婢已無父母。”知夢說道,母親是早早便沒了,所以她這嫡出的小姐立刻變得庶出都不如,人言“有後母必有繼父”,自姨娘扶了正父親便如繼父般對她了,有他還不如沒他自在些。
“既如此你的婚事要怎麼辦?哪裏去守著父母之命?”朱瞻基往她這邊挪兩步兩人間僅僅一步的距離:“本宮若是要娶你又找哪個去說?”
寒意又慢慢籠罩周身,知夢連忙跪下:“奴婢待罪之身……”
“那又如何?”
如何?能如何?不過是我蕭知夢被人恥笑一女侍二主罷了。
“倒也不如何,隻是人人皆知奴婢出自漢王府中,又是漢王府中曾紅極一時的人物,名聲不必想也定是壞到不行,否則聖上哪至於知道奴婢是漢王府中人就立刻斥逐?殿下若執意如此不僅自己聲名受累,怕是……聖上也會斥責於您。”知夢說道。
“嗯,說得有理,起來吧。”朱瞻基轉身到書櫃中轉:“每日對著這些死物不覺得煩悶?”
“奴婢覺得很好。”清淨。無人時翻兩頁書自在,不用揣摩他人的心思不用時刻準備著拋頭露麵不用為人吹拉彈唱。
“你可會鬥蛐蛐兒?”
“回殿下,奴婢不會。”知夢說道。
“若是二叔問你你也不會?”朱瞻基問道。
知夢有些無力,他為何時時提醒她她是漢王府中的“奸細”這件事?
“回殿下,漢王不曾問過。”知夢說道,隻要她會吹笛彈箏朱高煦才不管她會什麼不會什麼。
朱瞻基停住腳步回頭瞧她:“若問呢?”
“即便問,奴婢也不會。”知夢說道。
朱瞻基嘴角邊往上挑了個小小的弧度:“二叔一向喜歡不大馴服的女人,看來這不馴服也都是他放縱出來的。”
……
在書櫃中走了一圈朱瞻基拿了本《唐鑒》,還沒看兩頁外麵就有小太監滿麵喜色飛奔而來,說是皇上宣,朱瞻基放下書走了。
晚些時候宮裏上上下下都知道皇上已為皇太孫選了濟寧錦衣衛百戶胡榮之女胡善祥為皇太孫妃了。
這是宮中頭等的大喜事,連知夢在這清淨之地都感受到了何謂喜氣洋洋,因為籌備大婚人手不夠用,各宮各殿都抽調了些宮人去幫忙,因此這書房就剩下知夢一個人打理了。
所有人都興高采烈的忙著,朱瞻基卻當平常事一般,該來看書便看書,偶爾閑暇了還指揮他的親軍模擬戰爭。天下的小男兒小女兒莫不因大婚而欣喜激動,也許隻有皇家的男人們才如此不當回事,就如朱高煦一樣,他高興了也許一天納了兩個側夫人,不高興了廢了四五個也不是什麼大事。女人於他們隻是生活的調劑罷了。
今日打掃完了書櫃仔細又擦了兩遍書案正換那金猊裏的佳楠香身後似有腳步聲,知夢忙放下金猊蓋子看去,是朱瞻基,他手裏拿著樣東西,似是畫卷,衝著她招招手然後將那畫卷隨意擱置在書案上。
“殿下有什麼吩咐?”知夢小心問道。
“打開看看。”朱瞻基坐下,知夢從茶湯子裏倒了碗熱茶捧給他才敢打開畫卷,是一位清秀的佳人,雖不如孫氏美貌嬌俏,但自有一種端莊大方,往下瞧,左下方的小楷公正寫著“濟寧胡氏”,想必就是皇太孫妃的玉容了。
“如何?”
“聖上為殿下選的自然是最好的。”知夢恭敬地卷了畫軸輕輕係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