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按時塗藥,手指雖去了青紫之色看著不那樣駭人,但若拿了重物,內裏還是會有痛感。知夢此時是被老皇帝貶黜的罪婢自然不敢像在漢王府時那樣愛賴到幾時也沒人管,別說還拿得動筆墨紙硯的,即使拿不動也不敢再多養兩天,因此三天之後知夢已早早來到書房找典籍太監當差了。

大約是朱瞻基吩咐過所以典籍太監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囑咐在皇太孫身邊當差,多幹活少說話,知夢說記住了。

有了幾天前的教訓她難道還學不乖麼?

當了幾天差知夢發現太孫宮中的這書房其實用得著的時候不多,他基本都是在老皇帝身邊讀書辦事的,回到這邊宮中大概也就是晚上了,忙了一天自然是膩煩的。這倒也好,清淨、省心。

雖已八月,熱氣還未完全退去,晚上即使開著窗子也是悶。雖朱瞻基還未來過書房知夢亦不敢偷溜回去歇著,況且,那裏和這裏相比她還是喜歡這裏多些,雖然,這裏隻有些櫃子和常見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書籍,但於她總還是覺得熱鬧些。

窗子開著,可以聽見門外守著的兩個小太監說話兒,每日裏也無非就是那幾句,嫌這差事無趣,羨慕著那幾個可以陪著皇太孫殿下抓蛐蛐兒的太監,說著又講起那孫嬪,聽他們的意思竟也是鬥促織的好手。

蛐蛐兒……小時候她和椿芽兒也捉過,隻是不知道鬥蛐蛐兒,隻想抓來放在竹篾編的小籠子裏聽叫聲,一晃都好幾年過去了。

“聽說萬歲爺已經下旨給咱們殿下選皇太孫妃了,不知道誰家小姐這好福氣。”一個小太監說道。

知夢正輕撣著灰塵聽到這句便留了意。

“殿下一直喜歡孫姑娘,怎麼反倒萬歲爺還要另選皇太孫妃呢?”另一個小太監疑惑。

“那誰知道呢,萬歲爺的心思豈是你我能猜得著的?甭管誰啊,進了咱這皇太孫宮那是天大的福氣,將來那就是母儀天下的主子啊。”先前那個太監說道。

知夢繼續了手上的動作,心裏卻明白朱棣的意思,在乾清宮當差那會兒聽見朱棣因促織之事訓斥過朱瞻基兩回,而這孫姑娘大概就是跟促織沾了邊才不被考慮了,就如同朱高煦府中的九夫人,姿容豔麗才貌雙全,嘴又討巧十分討朱高煦的歡心,眼見著快成了專寵又因為想要奪漢王妃韋氏的主母大權被疏遠。

她記著朱高煦跟她說過:娶妻娶德納妾納色。妻就是那書房裏擺著的四書五經國史通鑒,妾就是擺在床頭枕下的春 宮畫本風月小說,四書五經可以放在床頭枕下,見哪個望門大家把枕頭下的東西擺在了書房?

朱高煦的話刻薄但實際,所以他雖冷落韋氏,漢王府中卻無人敢輕視她。

朱瞻基亦是朱家的男人,想法怕是也很現實,雖那孫姑娘活潑嬌俏但端莊不足,怕是撐不起正妃那套禮服。

忽而想到,自己考慮這些無用的做什麼,朱瞻基娶了誰為正妃又與她何幹,她不過是這皇太孫宮中書房的小小司籍女官,如今還處在如履薄冰的階段,又何必為別人操那個閑心。

“奴才叩見殿下。”門外兩個小太監忽然說道。

知夢回神,忙放下撣子垂首侍立準備請安。已是子初時候了他來書房難不成還是看書?

結果不是看書,隻是斜倚在圈椅裏手撫額頭,似有難解的事。上頭囑咐過,多幹活少說話,請了安知夢便繼續拿著撣子去掃那每天都要掃兩遍的書櫃。

城外寺廟的鍾聲幽幽傳進房內,已是子時了。朱瞻基不走他們自然也都不敢先行告退,書房便一片死寂,知夢無事可做便重複著剛才的事,盡量不弄出半點聲響。

“我坐這兒一晚上你就掃一晚上灰?有那麼多灰麼,蕭女官?”朱瞻基忽然開口,聲音卻似一覺醒來還帶著睡意。

“回殿下,奴婢職責所在,掃幾遍都不多。”知夢捧著撣子立定答話,從這一排排書櫃望去可以看到朱瞻基的背影。他還是那個姿勢未變,甚至頭都沒稍稍抬起來一點,知夢想大概他也仍舊是閉著眼吧。

“子時了,你們都退下吧,我自己待會兒。”朱瞻基說道。

知夢便行禮告退出來,外麵那倆小太監跟在她後麵:“蕭女官,殿下這是怎麼了?可說了什麼?”

“沒,隻吩咐退下。”知夢說道。

回房舀水洗了臉,拿了藥膏正要塗才想起,手已好了,這藥膏還是省著些用,宮裏規矩多自然犯錯機會便多,這次傷了手下次沒準兒就是傷了腳,朱瞻基也不會因為那點小小的“交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她送藥。況且,這次救她也未必是因為什麼交情,她是漢王府的人,留著會有用得著的一天。

第二天,知夢以為書房又會是如常般清淨,未料朱瞻基下了朝便來了書房,讓拿了書也不看,隻是在窗下羅漢床上歪著慢條斯理地喝涼茶,那種愜意的樣子絲毫看不出昨晚曾有過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