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東宮的路不遠,一路也是濃蔭處處繁花似錦,不過對於此時的知夢來說卻毫無分別,甚至在她眼裏都隻是黑白兩色,透著些可怖的意味。
朱瞻基的步子不徐不疾似閑庭散步,知夢卻走得有些沒有根基,腳下輕飄飄的,像踩著團棉花,哪裏落腳都是不知深淺,手指尖和指節疼得厲害,知夢忽然便想起個說法:鬼門關前走一遭,如今她的處境可不是如此麼?而前麵走著的這個男子便是將她自閻王手裏救下的恩人。
一步步,東宮越來越近,知夢步子走得穩了些,那一直似乎附在身後的死亡氣息也淡了,隻是離那裏越遠也便離朱高煦的期望越遠。
朱高煦,難道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麼?你的對手把我送來這裏,明明可以讓我死去斷了你的一條路,可他偏偏又救了我,如今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該如何做才能都還了你們呢?
知夢這樣想著,不自覺嘴角邊便露出一絲微笑,也許剛才被朱棣賜死才是最好的結局,她便誰也不欠了,背負著這樣的重恩她也許真是沒法還了。
想得出神不覺前邊的身影轉了身等她。
“你在笑什麼?”
忽然聽到這樣的問話知夢停了腳步,這才發現朱瞻基與她隻有一步,可以聞到他身上的佳楠香的味道。
“你在笑什麼?”
笑什麼?笑自己可笑居然還沒死,笑自己又欠了一個救命之恩。
“奴婢笑死裏逃生,謝殿下。”知夢說道。
“方才說的那些話你不必當真,因為除此之外並無他法可令皇祖父不殺你,至於我救你——”朱瞻基一笑,語氣裏加了些戲謔:“不過是覺得年紀輕輕就這樣死了有些可惜,何況生得這樣好的容貌又被我親自畫過眉毛。”
“無論如何,知夢,不,奴婢謝謝您的救命之恩。”知夢道。
朱家的男人說話都很直接,朱高煦當年也說過“美人死了都可惜,尤其是你這樣敢殺人的美人。”
“畫眉之事實在微不足道,以後你小心行事,別再越矩,否則我可沒心情一而再再而三為了這麼點小交情保你。”朱瞻基說著,戲謔的口氣早收了,結尾的幾個字冷冷的,如浸過寒水。
本來也不是我讓你救我。
雖如此想知夢卻隻能應聲。於是朱瞻基便又回身繼續不緊不慢走著。
“手疼得厲害?”朱瞻基並不回頭,聲音也不高,還是隨意的樣子,讓人覺得這件事並不重要。
“不妨事。”知夢答道,比之她腕上的這個鐵環這一腳真是不算什麼,即使碾斷了她的手指也不算什麼。
“哦,不耽誤彈琴就好。”朱瞻基說道。
“是。”知夢應一聲。
一路進了東宮的範圍,那花團錦簇的花樹後便閃出一個粉藍的身影,身形窈窕容貌秀麗,尤其那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汪著兩潭墨色潭水。
“殿下,您回來了?”一笑便有兩個梨渦,更添了幾分可愛,說著話她的手往身後藏了藏。
“令兒,手裏拿的什麼?”朱瞻基問道。
知夢琢磨自己是否該告退。
“您猜。”女子更是嬌俏,帶了些撒嬌的意味。也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正是天真浪漫的時候。
朱瞻基想了想:“不必猜,必是促織,可對?”
“沒意思,又被您猜到了。”手一攤到他麵前,一隻黑色的蛐蛐立刻跳著跑了,知夢略低著頭,角度正好把女子那一雙沾染了些泥土的手看進眼裏。
雖沾了泥土,但反倒更襯得那一雙柔荑的白皙細嫩,如上好的凝脂。
“殿下,這位是?”女子的手被朱瞻基握在手裏,她一雙大眼睛便帶著些好奇和疑惑看知夢。
“皇祖父賞的司籍女官。”朱瞻基道,頭微微側過一點:“你退下吧,原來住哪兒便回去住哪兒,原來怎麼當值以後便怎麼當值。”
“是,奴婢遵命,奴婢告退。”知夢應道,屈膝福了福退著往她原來的住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