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天熱起來,東宮的繁花碧草愈加妖嬈起來燦若雲錦,知夢的心卻一天涼似一天,不過該來的總會來,即使遲到了一些日子。

熏風習習的春末傍晚,已準備了好些天的知夢被太監帶至禦前,遠遠望去,那水亭石桌邊坐著的老者應該就是皇帝了吧?旁邊侍立的人太多,她隻能依體態認出右邊侍立的太子,想必左邊就是皇太孫朱瞻基了。

一番繁文縟節之後,老皇帝派了太監來傳了話兒,不聽勞什子的《秋風辭》,要聽《春江花月夜》。

這曲子她也早已爛熟於心,隻不過用笛子奏來卻沒有古箏那樣流暢感。無奈皇帝要聽,即使他要聽鑼鼓敲打出來的也沒人敢違命。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太監低聲催促,聲音裏是不耐。

被他訓斥知夢才覺自己想了無關事卻忘了眼下的重要事,略凝凝神提一口氣,知夢自己便聽聞了清越的笛音響起,因此再也心無旁騖,慢慢地眼前那侍立的人都消失了,眼前隻著一片氤氳的水麵,明月在水中暈開了一道長長的粼光,似乎月光都在隨江水湧動……

曲畢,知夢拿著笛子垂首靜立,隻聽得窸窸窣窣的腳步離去又回來的聲音,一雙皂靴出現在視線裏,還有一段豆綠的袍子。

“快,皇上宣呢。”又是個太監。

其實,往水亭的路不長,知夢卻在兩旁宮燈的紅光裏走得有些恍惚和忐忑,朱高煦為了這個時刻足足培養了她兩年,可笑的是,她卻經由他的對手安排才有這個機會。

見皇帝不能同見朱高煦一樣,愛行禮就福個身不愛行禮也就作罷,此時她隻能屈膝下跪口稱吾皇萬歲,膝下的青磚還殘存著些白日的餘溫,好在不涼。

叩完了頭雖一時前頭沒了動靜,知夢卻動也不敢動一下,那籠罩著她的目光太過犀利讓她心口都不自覺地緊了起來。

“你覺得演奏的還好?”有些蒼老但仍舊威嚴的聲音。

“回皇上,民女演奏的不好,有一個音漏了。”知夢說道,立刻便聽到一陣輕微的倒吸氣聲音。

她是故意的。

“哦?為何?”聲音裏有了一絲不悅。

“民女第一次有幸得見聖顏,一時太過緊張,所以不慎有了差錯,雖是無心,但民女知道這是對聖上的不敬,民女惶恐,請您治罪。”知夢說道。

又安靜了,似乎風都跟著靜止了。

“你可會彈箏?”朱棣開口了。

“回皇上,民女略通一二。”知夢答道,心下惴惴。

“那好,念在你老實誠懇的份上朕再給你一次機會,若再有了差錯朕可要治你的罪。”朱棣說道。

“謝皇上恩典。”這次不能故意了。

琴、案很快便擺好了,不知是規矩還是太監有心,琴案邊擺了一個小小的玉瓶,插著一支蘭花,白玉瓶瓶身很薄,被宮燈的光映得有些泛紅。

流水般的琴聲響起,知夢小心謹慎不敢再故意彈錯一個音符。

漸入佳境的知夢已沒了剛才的緊張,甚至眼前的人也都不見了,似乎又是那年在白鷺洲她彈這曲子給朱高煦聽,還唱了幾句她自己填入的詞:

“望江樓獨憑畫欄

看江水如練

晚鍾聲、幽幽慢傳

月湧江流緩

照離人、送過千帆

汀洲白沙宿孤雁

遊人獨眠客船

夜夢綺窗落梅花

夢醒思故園”

當時朱高煦正斜臥著把玩酒杯,問她是否想家了,自己當時是怎麼答的?似乎忘了。她已經沒有了家自然也沒有故園,雖有思念,但正如浮萍一樣,已是沒了根基也無處著落。

知夢不知自己此時的表情,有些無奈有些自嘲更有些無所謂……她自己不知但卻看在了眾人眼中。

琴聲住,知夢有些恍惚,有些分不清剛才看見的白鷺洲是真抑或是幻景,直待聽到了“啪啪”兩聲鼓掌才回過神,立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自從來到東宮她發呆走神的時候越來越多,竟然不分場合,此時的一個錯誤也許都要掉腦袋的。

她為何總是忘了這裏是東宮不是漢王府,不是她能恣意的地方。

手輕輕抖著,身子也微微顫著,知夢離座跪地等待著皇帝的審判,大概是因為真正的恐懼,她竟想不出來任何應對之辭,隻是這樣低頭靜靜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