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是東宮,比之朱高煦的藩王府這裏更嚴肅,漢王府中那些經常入耳的軟語嬌笑在這裏很難聽到。來了月餘,別說太子,就連稍微高級點的管事都沒見過。其實,知夢是暗自鬆了口氣的,甚至生出了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就這樣吧,這樣一輩子藏在東宮裏度過餘生也好。
可其實她也知道,自己怕是沒有那樣的好命的。偌大個漢王府朱高煦偏偏留下了她一個,若漢王平日裏是個謹小慎微又對太子卑躬屈膝的閑散王爺倒也罷了,偏生他是個跋扈到不將太子兄長放在眼裏的人,試想,即使太子再心存孝悌再兄友弟恭也不會不妨吧?更何況,他還有個心思計謀遠在他之上甚至地位也比他更加穩固的兒子——皇太孫朱瞻基。
就像經常會感慨朱高煦怎會有朱瞻坦那樣的世子一樣,蕭知夢偶爾也會感慨為何那樣臃腫肥胖、不通武功的太子會有朱瞻基那樣豐神俊朗、文韜武略的兒子。或許真如一直以來坊間所傳那樣,朱瞻基乃是大圭所化。
朱瞻基不常回東宮,當然,即使回來也不是知夢這等身份的人能見得著的。
日複一日,東宮的新綠已經變成了濃綠,東宮的花兒都已開了,爭奇鬥妍很是燦爛,與那耀眼的陽光一樣。
知夢坐在廊下,這一方小小的庭院裏分得了東宮一些美麗的景致,此刻也引得蜂飛蝶舞,雖桃李不言蜂蝶不語但亦是覺得熱鬧、生動,惹得人心裏癢癢的也去湊這個熱鬧。
走近花叢,想起小時候椿芽兒教她用團扇撲蝶,舉手卻發現自己早已沒有了拿團扇的習慣,眼前一隻紫蝶兒撲閃著翅膀落在花瓣上,知夢瞧了它半天它竟也不動,知夢一時興起悄悄斂了袖口,然後快速地伸手過去,竟然也抓到了紫蝶兒。
“小姐,你看這蝶兒好可憐,不如放了吧?”耳邊的聲音清清脆脆。
“好吧,聽椿芽兒姐姐的,放了。”知夢不覺喃喃,手一鬆放了蝴蝶卻驀地愣住,哪裏還會有那個梳著總角言笑晏晏的椿芽兒?
是了,椿芽兒早已不在人世了。
時間過得真快,又要到椿芽兒的忌日了,這樣美好的春光她的椿芽兒姐姐卻再也看不到了,春天果然是容易惹人懷舊的季節。
“蕭姑娘在思念故人?”身後傳來一句漫不經心的問話。
知夢脊背一僵,這種強調的人她隻識得一個朱瞻基。
“知夢見過皇太孫殿下。”知夢回身行禮,雖立時低了頭還是看見了倚著廊柱側站著的朱瞻基。
“這裏也沒外人,蕭姑娘就別多禮了,我不喜歡那一套繁文縟節,天兒熱,不知道蕭姑娘可否借碗茶水喝喝?”朱瞻基問道。
“皇太孫殿下您說笑了,知夢在這裏叨擾許久,吃的用的無不是東宮的,怎敢承您一個借字。”仍舊是不疾不徐的步子邁上台階,順便站在門邊給朱瞻基撩了簾子。
房內靜悄悄的,小宮女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好在熱水還在爐上燒著,此時冒著熱騰騰的水汽。拿了閣子裏平日不用的茶杯用熱水衝洗了好幾次方用幹淨帕子抹得幹幹淨淨,拈了些新茶添了熱水蓋了茶蓋子恭恭敬敬雙手放到他麵前的桌上,然後自己垂首侍立一邊。
“蕭姑娘手上戴的是什麼手鐲?剛才瞧了瞧,好像是從未見過的質地,看著倒是古樸,不知是什麼做的?”朱瞻基問道。
知夢雖有些驚訝,不過麵上仍是鎮定,右手輕輕將左手袖子拉了拉:“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母親的遺物,戴得年頭多了又沒有打理有些發烏而已。”知夢說道。
“原來如此,是我唐突了,請蕭姑娘不要記怪。”朱瞻基道,放下紙扇拿了茶碗在手:“蕭姑娘在這兒住得可還習慣?”
“蒙太子殿下不棄收留,知夢已感激不盡。”蕭知夢並不正麵回答他的問題。住得習慣?若比較起來,也許漢王府還是更穩妥些,畢竟住得年頭久了些,這裏卻是全然的陌生。
“哦。”朱瞻基拉了長音,喝了口茶又抬頭看她:“那就是不習慣了?”
“不,知夢住得習慣。”知夢道,她這樣的人哪裏還管習慣不習慣,有個容身之所已是慶幸萬分。
“嗬嗬,蕭姑娘說話不太討喜啊。”朱瞻基的一句話引得知夢抬頭。
“知夢天性如此,言語中若有不敬之處請您海涵。”知夢說道,想著方才自己說的話,似乎並沒有頂撞的地方,甚至她的口氣裏都沒有一絲一毫像對朱高煦那樣的厭惡情緒。
“看,這句話說得又硬了,似乎蕭姑娘你總是學不會圓融些,嘴上雖應承眉卻皺著,上次在二叔府中如此,這回又是如此,我能不能說蕭姑娘你其實沒多大長進?”朱瞻基笑,眼睛微微彎著,嘴角微微翹著,一副戲謔表情。
知夢下意識地便想去摩挲那鐵環,見到他的笑臉便改了主意,低著頭帶著謙卑的口氣說道:“謝皇太孫殿下指教,知夢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