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如海自以為所料不差,即以所部蠻兵努力向圍城之兵衝殺。白摸子見張如海的救兵已到,也率兵衝殺而出。是這般裏應外合,圍城之兵自然抵敵不住,當即分做幾路逃走。
張如海會見了白摸子,說道:“嚴如鬆善能用兵,我料他必是用聲東擊西之法,以一二萬人牽製我,以四五萬人牽製你,暗中卻以全力去打嶺謝二土司。此刻尊處之圍雖解,但敵人分幾路逃去,並無損傷,隨時還可以再來。我們兩股大兵,若為他四、五萬人牽製了,不能前去救嶺謝二土司,便上了敵人的當。這四、五萬人撲滅容易,我們務必分道窮追,殺他們一個全軍覆沒,使他們無力再來,然後可以去救嶺謝二土司。”
白摸子聽了,深以為然。立時分兵幾路,白摸子和張如海各率一路,跟蹤逃兵追殺。單說張如海隻帶了三、四萬精銳之兵,追殺敗兵到一處叢山之中,隻見在前逃走的敗兵,都集聚在山穀中不走了,仿佛準備抵敵的樣子;約計不到一萬人。張如海那容敗兵翻身抵抗,忙下令包圍上去。可怪那八、九千敗兵,並不逃走,反團在一處,似乎不覺得有敵兵包圍上來。張如海好生歡喜,以為這幾千敵兵,是不能有一人生還了。
包圍的兵漸漸逼近,敗兵仍不抵抗,都隻顧後退。包圍的越逼越緊,被圍的團體自然越退越縮小;隻是一個個磨拳擦掌,已露出等待廝殺的神氣來。
張如海一看這情形覺得不妥,暗想:困獸猶鬥。我的兵雖多了幾倍,然與敗殘的敵兵相拚,多所死傷,太不值得。正待下令鬆開一麵,陡聽得東方角上轟然響了一大炮,接著四方角上也照樣響了一聲。知道中計,但已來不及下令退卻。被圍的兵聞得炮響,如得了暗號,山崩地裂一聲吼殺,一個個勇氣百倍,向包圍的兵衝殺。緊跟著南北兩角也各響一炮,喊殺之聲四起,也不知有若幹人馬,從四路圍殺來。
張如海見後路已斷,自己所帶的雖是精銳之兵,隻因人數不多,又明知中了敵人詐敗之計,總不免有些心慌意亂。
張如海慌忙披發仗劍,口中念念有詞,一霎時狂風大作,烏雲四布,白日無光。頃刻之間,就變成了黑夜的光景。光景一黑暗,又加以狂風大吼,兩方的兵都不敢廝殺了。張如海一伸左手,即有一道白光,與閃電無異,向自己的蠻兵一照;便下令跟隨白光所照之方向,努力殺出。三、四萬蠻兵,得了這一道白光,無不精神奮發,一可當十。被圍之兵,因眼前漆黑,雖明知四方伏兵都起了,卻不敢亂殺,恐誤殺了自家的兵,隻好大家伏著不動。
正在混亂之際,猛聽得半空中響了一個霹靂。雷聲過去,狂風頓息,烏雲也隨著狂風不知散歸何處去了;一輪白日,又高掛天空。張如海所帶的精兵,至此見四方都被散兵圍困,方才被圍的八九千人馬又都奮起廝殺,無不驚慌失措。須臾之間,死傷大半;其餘的跪地乞降,一個也不曾突圍逃去。
張如海欲逃無路,隻得飛身跑上一座小山頭,仗劍作法。登時山頭上濃雲密布,不見張如海的縱影。追兵上山尋找的,一到山頂就不由不的滾跌下來,七孔流血而死。接連死了數十個追兵,後來的便不敢上山了。
有兵將這情形報知成章甫。成章甫笑道:“不值價的張如海,到了這一步,還要賣弄狡獪,待我去拿他下來。”說罷,也踏發仗劍,緩步向山崗走去。
上到半山,即停步以劍尖指山頭,仿佛是畫了一道符。畫畢,喝了一聲“敕”,即見閃電也似的一道金光,從劍尖射出,直衝濃雲之中;左旋右繞,如金蛇夭矯空中。濃雲刹時四散,張如海在山頭已不能藏形躲影,露出忿怒不堪的神氣,挺劍向成章甫殺來。曾服籌、李曠等都在山下看著,也各挺手中兵器,拔步上山,安排與張如海廝殺。
成章甫回頭搖手,說道:“用不著你們上來!兩個敵他一個,將他拿住了,他也不心服。”曾服籌等聽了,隻得排立在山下等待。張如海見了成章甫也不開口,揮劍便殺。成章甫一麵仗劍抵敵,一麵大笑,說道:“貧道已多年不幹這玩意兒了,借此活動活動也好。”
兩人走了幾個照麵,張如海哪裏是成章甫的對手呢?本不難一劍將張如海刺死的,隻因陸繩祖對四土司之中恨張如海最甚;成章甫存心要活捉張如海,給陸繩祖報仇,所以多鬥了幾個回合,方將張如海拿住。
張如海既被活捉,白嶺等三土司少了一個主謀之人,無不心驚膽落。成章甫率兵次第征服,不過一年,四土司所管轄之地,完全奪歸陸繩祖管轄。陸繩祖的勢力,在一切土司中,沒有能比擬的。陸繩祖因成章甫活捉張如海有功,便將爐鐵糧子地方給成章甫坐鎮,其餘三土司衙門,就給嚴如鬆、李曠等有功之人住了。
駐紮寧遠府和會理州的軍統,知道陸小土司部下有曾服籌、李曠等一班要犯,日盛一日,料知將來必為邊地之患;若用兵力防堵,非有數十萬大軍,是防堵不了的。
這時清廷因在中興之後,極圖與民休息,輕易不肯用兵,對於夷務,專責成邊防官撫綏安緝,不許輕啟釁端;因此,寧遠府與會理州兩個軍統,思患預防,便不能不用種種方法和手段,來交歡陸繩祖。
隻是這兩個軍統,都是極尋常的武官,全仗夤緣巴結得了這般地位,並無真實本領,使夷人欽畏。雖用盡了交歡的方法,怎奈陸繩祖心目中,總不免瞧這兩個軍統不起。而曾服籌、李曠等野心甚大,加以兵精糧足,隻想攻城掠地,擴張自家勢力,就慫恿陸繩祖不可受兩軍統的牢籠。兩軍統得了這個消息,知道責任重大,擔當不起,隻急得將情形星夜密呈四川總督。
此時的四川總督倒是一個極有氣魄、極有才能的大員。自得了這種密呈之後,便派遣精幹並熟悉夷務的人,專一調查陸繩祖的性情習慣,以及日常起居飲食的情形。尋常土司的性情習慣,及起居飲食的情形,倒有不容易調查清楚的,惟有陸繩祖容易調查;因為陸繩祖的知識才能,高出一般生、熟夷之上,眼見漢人衣冠文物之盛,心中非常羨慕,完全與一般生、熟夷的性情習慣相反。
普通生、熟夷對漢人都十分輕視。漢種人在土司夷稱之為黑骨頭,男的養在家中為奴,女的養在家中為婢;打死了,殺死了,隻當是打殺一隻雞狗,連歎息都討不著一聲。熟夷自稱為白骨頭。盡管隻七十歲的老黑骨頭,被十來歲的小白骨頭槌打,老黑骨頭敢表示半點反抗,或不高興的神氣,這就比犯了大逆不道的罪還要厲害;登時便可以處死,誰也不能替這老黑骨頭抱屈。
有勢力的熟夷,平日不坐椅凳,多是叫女黑骨頭背脊朝天,用雙膝雙肘撐在地下,背上蓋一張坐褥,當椅模坐;疲乏了,承受不起了,又更換一個。來了重要的賓客,也是用黑骨頭做椅凳。
惟陸繩祖知道熟夷中人才絕少,要報仇非借重漢人中的人才不可。因此,不但不敢存輕視黑骨頭之心,並極力與漢人接近。成章甫、嚴如鬆等都是漢人,果然能助他報了大仇,且開拓了數倍的土地,更覺得漢人可欽佩。日常起居飲食,漸漸模仿漢人;連衣服都改了漢製。一般生、熟夷雖多不以陸繩祖這種舉動為然,但是勢力都不及陸繩祖,不能反對。陸繩祖這般行為,知道的很多,最易打聽。
四川總督得了調查人的報告,心想:陸繩祖既羨慕漢人的文物製度,若奏保他一個虛銜,使他能穿戴翎頂袍褂,儼然是一個武職大員,他必欣然就範,聽我的調度。不過,得先事派遣幹員秘密前去,道達識拔之意。果不出這總督所料,陸繩祖正想做官;隻保給他一個參將,他就親到省城見總督謝保舉之恩。總督有心羈縻他,特地在省城建築一所極壯麗的行台,給他居住;指派幾個漂亮的候補官,鎮日陪伴他去花街柳巷玩耍。無論甚麼英雄豪傑,一落了這種圈套,就不容易自拔了。
陪伴他的候補官當中,有一個姓李的安徽人,是翰林出身,在四川候補知府。家中有一個小姐,年才一十八歲,容貌生得極齊整,且知書識禮。因父母擇婿甚苛,李小姐自身也立誌非好男兒不嫁。
李翰林奉派陪伴陸繩祖,終日與陸繩祖在一塊兒廝混,覺得陸繩祖的儀表魁梧,襟懷闊達,才情學問在夷人中,可算得是特出的人物,便有心把自家女兒嫁給他。此時四川總督凡是可以羈縻陸繩祖的方法,無不樂從,也就願意撮合這一段姻緣。於是,李小姐居然成為陸繩祖夫人了!當結婚的時候,四川全省的文武官員,上至總督,下至佐雜,無不前去道賀。四川人從來不曾見過比這回再盛大的婚禮。
燕爾新婚之後,陸繩祖見李小姐比自氏溫存美麗,十分歡愛;李小姐是大家閨秀,其敬愛丈夫的情形,自然不是陸自氏所能趕得上的,陸繩祖因之絕跡不再去花街柳巷玩耍了。在省城盤桓了一年多,才帶了李小姐回溜溜壩。在溜溜壩大興土木,建造一所衙門,比四川總督衙門的規模還宏壯幾倍。舊有的土司衙門給陸自氏居住,陸繩祖本人帶了李小姐住在新衙裏;起居飲食,僭擬王侯。
當時守土之官,但求他不為邊患,這些小節誰敢過問。隻有陸自氏看了陸繩祖這般寵愛李小姐,異常氣忿;但又畏懼陸繩祖的威勢,不敢吵鬧,暗地與包慎商量陷害李小姐的方法。
包慎道:“俗話有一句:‘月裏嫦娥愛少年。’如果能在漢人中物色一個姿色絕美的男子,使他伺候主人,朝夕與李家姑娘見麵;我再指點他一些挑逗的方法,不愁李家姑娘不落套。但得成了奸,便容易致他的死命了。”
陸自氏聽了大喜,即委托包慎去辦。世間物色美女倒難,物色美男子,隻要有錢有勢,就不愁物色不著。
包慎自從替陸繩祖當家,即與自氏有了曖昧之行。一衙門內外上下的人,都是他用錢買通了的爪牙心腹;其中雖也有忠義之士,不受他們賄賂的,但因這事的關係太大,無人敢在陸繩祖跟前漏風。
嚴如鬆也微有所聞,隻氣得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罵道:“我真是瞎了眼,怎麼用這種人麵獸心的東西在跟前,使陸繩祖看見,以致做出這種事來。我問心如何對得起陸繩祖呢?”曾把包慎叫到自己私室,勖以“大丈夫行事,務須光明磊落,以忠信為主”。包慎雖明知嚴如鬆忽然以這類正大的話相勖勉,必是因為已得他與陸自氏通奸的風聲;但嚴如鬆不能明白說出,他便裝作不理會樣子,隻當一番閑談聽了。
嚴如鬆見包慎毫無愧怍之心,才知道他是一個絕無心肝的人。陸繩祖到省城去的時候,嚴如鬆幾番存心想借故將包慎殺了,甘願自己受陸繩祖的處分,免得鬧到醜聲四播。無奈包慎刁狡異常,早已料知嚴如鬆必不能相容,時時提防著,嚴如鬆竟沒有下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