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嚴如鬆大獲勝利,極口稱讚李曠等能幹。李曠道:“謝長霖雖暫時殺退了,然他這回致敗之由,是因他過於自恃,僅率領二百名生蠻前來解圍,所以落了我們的圈套;若他統率大隊前來,我等兵少,分之則力弱,便不見得能抵禦得住。據探告,謝長霖的大隊,已跟隨他出發了。他性急,親自率領二百名蠻兵,日夜兼程而進,所以先到。他被打敗回去,他這種一勇之夫,必不就此甘休;他回頭迎著大隊,仍得率領前來的。依我的愚見,謝長霖既親率大軍來救爐鐵糧子,他鼙鼓三家村的防備必然空虛。我等何不悄悄的分一枝精銳之兵,繞道去襲取鼙鼓三家村呢?這裏還是照舊攻打,不可露出分兵的形跡來。張如海此刻的兵力薄弱,必不敢出戰,緊守以待各方的援助。我們若能悄悄的將鼙鼓三家村襲下來,謝長霖欲歸無路,以後就少一個勁敵了。”
嚴如鬆聽了,連說:“此計甚好。然這種重任,仍非李大哥親去不可。不過,李大哥初到這地方來不久,對於這地方情形還不甚熟悉,兄弟不能不說明白,使李大哥此去好存心提防著。鼙鼓三家村東靠爐鐵糧子,西靠鐵寨子;嶺漢賓的土司衙門,就在鐵寨子地方。謝長霖雖離了鼙鼓三家村,然他們四土司是素來有結合的。李大哥去攻打鼙鼓三家村,須分一枝兵防備西麵的嶺漢賓出兵抄襲後路。”說時,從袖中取出一卷地圖來,展開指給李曠看。
李曠細看了一遍,笑道:“大哥部下有生蠻,請挑二百名給我。謝長霖與張如海的交情最厚,所以聽得張如海被圍求救,來不及等大隊同行,自恃驍勇,率二百名生蠻來救。於今被殺敗回去,我料他絕不肯回到鼙鼓三家村去;在半途遇著大隊,必率領兼程而來。我手下盡是漢人,裝生蠻不能答話。隻要大哥派二百名生蠻給我,我有謝長霖手下的生蠻衣服和兵器,就假裝殺敗了的生蠻,趁黃昏時候直奔鐵寨子,聲言謝長霖兵敗求援,逆料不至為嶺漢賓察覺。”
嚴如鬆道:“此計騙嶺漢賓則可,騙張如海難。聽憑李大哥斟酌去辦罷!”隨即挑選了二百名生蠻,歸李曠調度。李曠便帶領多年共患難的二千多兵士,並鄭五、張必成等頭目,教二百假裝的生蠻在前,一同抄小路向鼙鼓三家村殺去。因恐在大路上遇著謝長霖的大隊,所以抄山僻小路,走到一條分叉路口。
李曠對鄭五說道:“我兩人還是帶五百名兄弟,並二百名生蠻,向西去襲鐵寨子;張必成兄弟率全隊去打鼙鼓三家村。謝長霖既已傾巢而出,攻打想必不難。”當下分兵兩路,張、李二人各自領著前進。
張必成走了一會,向急猴子張四說道:“謝長霖既不在鼙鼓三家村,他部下能戰的熟夷,必已十九開向爐鐵糧子去了。嶺漢賓的援兵,又有李大哥去對付。我們此去,若攻打一座空寨也攻不下來,未免太對不起人了。”
張四道:“我曾問向導兵,說鼙鼓三家村的土司衙門,建築在平陽之地;周圍一丈多高的石城上,有五座十分堅固的石碉,碉上架有大炮;守調的兵,日夜輪流不息,遠望數裏沒有遮礙。我們的兵去,還在離城數裏之外,便能看得明明白白;開炮可使我們不能近城。”張必成道:“炮隻能打遠,不能打近。我們乘黑夜偷偷的進攻,守調的兵不見得能看見;就看見也離城不遠了。好在我等兄弟身邊,都有繩梯,僅有丈多高的石城,便不用繩梯,能縱跳上去的也多。”
二張率領隊伍翻山越山,不止一日。這日行到離鼙鼓三家村四十五裏地,張必成令紮營休息。親自帶了一個向導兵,假裝熟夷到鼙鼓三家村附近踏看。黃昏以後,才率領隊伍前進。半夜,迫近城根。蠻兵畢竟沒有謀略,毫無防備。能縱跳的跳上城樓,不能跳的用繩梯緣上城頭。一聲喊殺,蠻兵多從夢中驚起,都來不及抵抗,就做了刀下之鬼。
城裏也有二三千守兵,因在半夜,不知有多少敵兵,強壯的衝城而出,老弱的多被亂刀殺死。直殺到天明,城上城下的屍橫遍地。鼙鼓三家村的土司衙門,就此被張必成占領了。一麵派人去鐵寨子、爐鐵糧子給李曠、嚴如鬆送信;一麵派人探聽謝長霖往救張如海的勝負。
派的人分途去後,張必成說道:“三家村雖然乘虛占據了,隻是逃出城去的熟蠻不少,必去給謝長霖送信。謝長霖聽說自己的巢穴有失,斷無不回兵來和我拚命之理。我們的兵力太薄,如何能當謝長霖的十萬之眾呢?如果又被他奪回去,我們豈非白受辛苦。所望嚴如鬆能將謝長霖的兵殺敗,不然就望李大哥趕緊到這裏來,幫同固守;就隻我們這一千多人,一被謝長霖回兵圍困,插翅也難飛去了。
“為今之計,我且分兵一千紮駐城外,就去爐鐵糧子的大路上,擇險要之地,埋伏二三百人。謝長霖不知我等虛實,若在黑夜遇伏,必然驚潰;即不然,也得將他的蠻兵,截為兩斷,使他首尾不能相應。如果我在城外之兵,因眾寡不敵,被他衝擊過來,你也用不著死守孤城,徒然死傷自家兄弟。趕緊在城內各處放火,最好燒他一個精光,僅留一座空城,就讓他奪回去,也毫無所用。”
張四道:“放火是我們的本行買賣,這一座鬥大的城池,頃刻就可以變為瓦礫之場。”張必成隨即分了一千名兵士,帶到城外,分據三處險要之地埋伏了。張必成等在落草為寇的時候,無時不與官軍對壘,總是以少勝多。因為這些頭目兵士,都是曾在陳廣德手下受過訓練的人;加以多年的戰場經驗,每遇交鋒,皆能人自為戰;頭目調遣指揮,異常容易。這種精練之卒,與不曾受過軍事訓練的蠻兵對陣,自然無處不占著便宜。
且說謝長霖自被李、鄭二人殺得大敗虧輸之後,隻得率領敗殘的生蠻,仍向歸途飛跑。遇著自己大隊,果然不回鼙鼓三家村,就率著這十多萬熟蠻,再鼓勇氣,向爐鐵糧子殺奔前來。奔到前次遇敵的石壁下,不敢再冒昧前進,親自帶了數千蠻兵,抄到石壁上搜索一番。不見有一個兵埋伏,隻見自己手下的百多名生蠻,都赤身露體的死在地下,無人收屍;每一個屍體上都是傷痕無數,可見當時數人圍攻一人的厲害。
謝長霖看了心裏好生難過,本想命部下將這些屍體葬埋,無奈耳聽得爐鐵糧子槍炮聲與喊殺之聲,正在驚天動地。謝長霖是從來服從張如海的,心裏惟恐爐鐵糧子有失,張如海受了危險,急欲率隊前去解圍。遂不顧這些屍體,奮勇殺上前去。
嚴如鬆也能用兵,得探報知道謝長霖率大軍來了,即下令攻山的兵暫退數裏,讓出一條道路給謝長霖上山。謝長霖不知是計,以為嚴如鬆不敢交鋒,逕直衝上山去。山上守兵見這番確是謝長霖的救兵到了,都興高采烈的放蠻兵上山。嚴如鬆見謝長霖的兵上山去了,隨派了五千悍卒,三百悍十三響快槍,在謝長霖歸途上埋伏。
謝長霖上山與張如海相見,訴說半途遇伏的情形。張如海聽罷,即跺腳,說道:“壞了,壞了!老弟傾全力來救我,不怕敵人分兵去襲鼙鼓三家村嗎?這回陸繩祖不知從哪裏請來這些幫手,都是深曉兵法,能征慣戰之人。老弟傾全力到這裏來,他們若不曾探聽確實,也不至僅派數百人在石壁上埋伏。其所以老弟第一次帶二百人來,遇了埋伏,這次帶大軍來他們不但不埋伏,卻讓路給老弟上山,可知他們是計定而行的。
“我因在山頭上望見他們後邊的軍隊,紛紛向西移動,料知是甚麼的救兵到了。他們得報後分兵堵截,故督隊衝下山去,打算接應老弟;不料老弟過於輕敵,僅率二百人前來。二人將老弟殺退,卻假裝老弟手下的兵,來襲我後路。敵人中原有一部漢兵,十分耐戰。初次來攻,曾被奪去碉壘三座。忽然不攻自退,我已著慮其中必有詭計。近日前來攻山的,不見那些漢兵的影兒,照這樣情形推測起來,他們不是乘虛去襲取鼙鼓三家村,是到哪裏去了呢?”
謝長霖聽了怔了一怔,說道:“不要緊,不要緊!我動身的時候,曾到鐵寨子與嶺漢賓商量,請他著意防備;我也留了三千多人守城。談何容易就能襲取!嶺漢賓本來也要派兵到這裏來的,隻因我帶了這麼多的兵來,他就為怕敵人乘虛而至,所以按兵不動。有嶺漢賓在鐵寨子,地形不熟的漢兵,怕他做甚麼!”
張如海搖頭道:“不能。嶺漢賓不是這回敵人的對手,倒是陸繩祖那小子親自出馬,不過一勇之夫,很好對付。這回嚴如鬆所帶來的這些人物,人人都有些本領。若是尋常帶兵打仗的武官,見已奪得了三座碉壘,豈肯無故又退下去?必然再接再厲的向上攻打。我那時已準備了讓他攻上來,等到他們已攻上第六、七座碉壘時候,你們的救兵已近山下,然後以全力衝下山來;兩麵夾攻,不怕他攻山的兵不全軍覆沒。用兵之道,不能舍則不能取。他們無端將已奪得的碉壘不要,便不能看他們為尋常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