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奪碉壘將軍從天降 戰山崖蠻酋棄旗逃(1 / 3)

話說胡蘿葡自處死了小麼兒,一夥人衝出關帝廟,心裏總不免有些難過。眾頭目知道胡蘿葡心中不自在,特地辦了些酒菜,邀胡蘿葡去痛飲。他們哥老會做事,並不秘密,在關帝廟處分小麼兒的事,頃刻就傳遍數十裏,無不知道。有許多認識胡小麼兒的人,大家就議論恐怕胡小麼兒死的太冤枉;認識趙觀音的,也都說他未必有這麼幹淨;在與胡蘿葡沒有關係的人,隻不過議論一番就罷了。惟有那飛毛腿嚴如鬆,心裏正在打算如何與胡蘿葡為難,難得有這種機會,即時著手極力打聽胡蘿葡家中的實在情形。

胡蘿葡哪裏知道,這夜在小頭目家痛飲到二更以後才回家。乘著幾分醉意,走到自家大門外;在月光之下仿佛見大門開著,一個大漢從裏麵出來,右手操著大刀,左手捉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胡蘿葡在醉眼蒙矓中,自覺看得很仔細,不由得心裏一驚。因那大漢來勢甚猛,不敢直迎上去,忙閃過一旁,打算等大漢走到切近,出其不意的衝上去。誰知道閃到旁邊好一會,隻不見那大漢走過來,倒隱隱的聽得屋內有哭泣之聲。胡蘿葡好生疑惑,急伸頭大門口望去;不但不見那大漢,大門並不曾開著;更是詫異起來。急上前敲大門,隻聽得裏麵一片號啕大哭之聲,沒有人來開門。

胡蘿葡不知家中出了甚麼亂子,急得一腳將大門踢破。跑進裏麵看時,隻見家內許多人,都圍做一團痛哭;趙觀音仰麵躺在地下,麵白如紙,兩眼上翻,形像雖是難看,然不像是已經死了的棋樣;趙觀音的母親在旁哭得最是慘痛。胡蘿葡看了這情形,喝道:“你們隻管這樣哭甚麼?他如何成了這種模樣?”

趙觀音的母親見是女婿回來了,方停了哭聲,說道:“我女兒因知道你把小麼兒在關帝廟上了刀山,想起小麼兒這樣漂亮的小夥子,一下子就弄死了,也覺得有些可惜。因此他一個人睡不著,等你又不回來,隻得要我來做個伴兒。他還對我淌了一陣眼淚說:‘小麼兒平日怎樣溫存可愛,簡直比一個小姑娘還來得好;就隻脾氣太硬了一點兒。若是脾氣好的,也不至這般慘死了。’

“他正在這樣對我說,忽聽得大門咯喳響了一聲。我說是你回來了,剛待叫人去開門,他說不是你平日敲門的聲音。話還沒說了,隻見他張眼望著窗外,臉上現出驚慌之色,道:‘不好了!周將軍拿大刀殺來了。’旋說旋做出慌急得不了的神氣,似乎想逃躲又無處可逃躲的模樣。我雖沒看見甚麼,然看了他這種神情,也不由得非常害怕,忙拉住他的衣袖,說道:‘不要驚嚇,無端怕成這個樣子做甚麼呢?’他哪裏聽我分說,兩眼向房門外望著。忽然,雙膝跪下來,一麵叩頭一麵舉手打著自己的嘴巴,說道:‘我該死,我該死!下次再不敢誣陷好人了。’我心想多半是怨鬼來了,也隻得跟著他跪下來哀求。不料我才跪下,就覺得有一線快風削過;他隨著這風大叫一聲,身體仰後便倒,四肢都不動彈了。我見已沒了鼻息,方知是死了,忍不住一哭。他們多已睡了,聽了我的哭聲才起來。”

胡蘿葡看了這種情形,聽了這些言語,想起剛才在門外所見的,心裏始明白上了趙觀音的當,活活的將一個親生好兒子處死了。看趙觀音頸項上,圍著一條紅線,隱隱從皮膚中現出;知道是遭了天戮,也不能不悲傷痛哭。胡蘿葡自這樁事鬧出來之後,一般人對於他往日精明幹練的聲譽,都有些懷疑了;尤其是他會裏的人,多數不以他為然。嚴如鬆早有奪他地位之心,得了這個機會,便施出種種傾軌他的手段來。

胡蘿葡遭了這種家庭變故,於一切事都已心灰意懶,沒原有興致與嚴如鬆爭奪的;無如嚴如鬆逼他太甚,逼得他氣忿起來,單獨約嚴如鬆在成都郊外萬祿山比並。

嚴如鬆被胡蘿葡一金錢鏢打中了左眼,以為嚴如鬆受了重創,必然退敗。誰知,嚴如鬆毫不在意,一伸食指連標帶眼珠挖了出來,將一個血淋淋的眼珠往口裏一拋,咽下肚中去了,就拿這個金錢鏢還打胡蘿葡。雖沒打中要害,然胡蘿葡見嚴如鬆這般凶勇,不由得膽寒,隻得閃過一旁,說道:“不用打了!我自願讓你成名。不過,我有一句話對你說,你得應允我,我方可死;不然,且再打幾百合再說。”嚴如鬆道:“你有話盡管說出來,能應允的無不應允。”

胡蘿葡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這是兩句千載不易的古話。我於今生不逢時,雖自負文才武略,無所用之,隻落得伏居草莽,稱一個化外之雄,聊自娛樂。已委屈我經綸匡濟之才不少;今複遭家庭變故,同類更不相容,仔細思量,尚有何麵目?有何生趣?但是我死後,你得將我葬在這萬綠山頂,立碑刊‘義士胡樂璞之墓’七字。碑上不要年號,以明我不是清朝順民;生前不奉其正朔,死後更不可汙我。你依得依不得?”

嚴如鬆道:“這可包在我身上辦好。”好字緩說出口,胡蘿葡已仰麵而倒,胸前血噴數尺;原來已用利刃自殺了。嚴如鬆聽了他臨死的這番言語,又見他自殺得如此爽快,不知不覺的感傷起來,撫屍痛哭。隨即拿出許多錢來,替胡蘿葡經營喪葬。至今義士胡樂璞之墓,尚在萬綠山中。嚴如鬆繼續他的地位,草莽勢力更加擴大了;不過官府對於會黨,也剿辦得比前加嚴了。

陸繩祖蓄誌要報父仇,一麵秘密搜討軍實:那時最難得的法國十三響無煙槍,陸繩祖已前後購了六百多枝,大炮也購了七八尊;一麵竭誠延納四方豪傑之士。聽說嚴如鬆的膽識才略都了不得,就設法羅致;嚴如鬆也因官府防範得緊,無可展布,正希望有一處英雄用武之地,所以最初投到陸繩祖部下。常言“惟英雄能識英雄”,陸繩祖一見嚴如鬆,真有魚水之樂;一切軍事,都聽憑嚴如鬆的調度。胡慶魁原與嚴如鬆是好友,嚴如鬆去投陸繩祖,也是胡慶魁從旁慫恿的;等到李曠等人來投奔時,嚴如鬆已與謝長霖、張如海等打過好幾仗了。

以嚴如鬆之勇敢善戰,加以犀利無比的槍炮,應該很容易的將四土司掃滅;實際卻不然。爐鐵糧子與鼙鼓三家村兩處地方,在前麵說過的,都是天然的奇險;加以四土司聯絡一氣,攻擊一處,那三處都來救援;每處一出兵就是三四十萬,漫山被野而來,銳不可當;槍炮雖不及陸繩祖這邊的厲害,然土式槍炮也能抵禦。

嚴如鬆所打過的幾仗,僅能使四土司下的蠻子多所死傷;而自己手下的蠻子,也得死傷不少。一次圍攻爐鐵糧子,圍了三四個月,每夜還聽得裏麵有高歌玩笑之聲,與太平盛世無異。嚴如鬆才知道久圍無益,徒然疲勞了自家的軍隊,隻得自行解圍,率隊回來。

陸繩祖見報不了父仇,隻急得每日到父親墳上去叩拜禱祝,仍感覺少了幫手。所以,李曠張必成等來投,陸繩祖接了如獲至寶。蠻兵打仗,照例是勝則所向無敵,銳不可當;追逐起敵人來,無所謂隊伍步伐,各自爭先恐後,大吼一聲;打起敗仗來,也是一般的亂跑。常有因前麵的蠻兵逃的太慢的,後麵又有追兵趕來,就動手將前麵的蠻兵打死倒地,從身上踐踏過去逃跑。酋長或土司的號令,到此時毫無效力了。李曠等所帶來的眾兄弟,都是久經戰鬥的勁旅;在落草的時候,與有紀律的官軍抵敵,尚能一以當十;與這種烏合的蠻子打起來,自然更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