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曾孝子報仇殺惡賊 小麼兒被誣受極刑(2 / 3)

隻是剛過了半年,這夜唐本友在睡夢中,又見石達開笑容滿麵的走來,向唐本友點了點頭,仍舊朝上房裏走。唐本友含怒不堪的追上去,隻見石達開逕走進大兒媳婦房裏去了。

唐本友不便追進媳婦的房間,氣醒轉來。一想,大兒媳婦正是身懷有孕,明知不好,然一時沒有辦法,隻好將夢中情景對大兒子唐峻說出來,吩咐唐峻小心防範。無如唐峻是個不相信輪回因果的人,聽了也不在意。沒幾日他孫子唐守信就出世了。

唐峻雖不相信輪回因果,隻是唐守信從小便與尋常的小孩不同,三、四歲的時候,膽識氣魄就和成人一樣;尤特別的歡喜武事,時常集合左右鄰居的許多小孩,行軍布陣,他自為頭目,有賞有罰,儼然是一員大將。在下遇見唐家的人,是這般說法。雖未必可信,然確有是說。這是題外之文,毋庸細表。

且說那截擊石達開的嶺漢賓,也是陸繩祖四個仇人之一。第三個是甘鄉營地方的阿祿馬家,酋長名叫白摸子;這部落所統屬的,也有三四十萬熟夷。第四個是謝長霖;他的土司衙門在鼙鼓三家村地方,也是天然的險要。這謝長霖生得像貌異常凶惡。滿頭血也似的紅發;兩隻圓眼突出來,仿佛蝦目;一張大口,須如鋼刺;最奇的是有兩條尖舌,伸出來如蛇吐信。力大無窮,身上皮膚粗糙,上陣赤膊,矢射到他身上,都紛紛落地,皮膚毫無傷損。

他的轄境,與張如海的轄境接壤。張如海為人足智多謀,兼通妖術;據說能知人三世。他說,謝長霖是爐鐵糧子的一條大蟒轉世。謝長霖生平無論對誰人不知道畏懼,不肯服從;惟對張如海不敢不服。謝長霖歡喜喝酒,每到喝醉了的時候,野性發作,動輒抓著左右的人亂打;有時騎馬馳入深山,徒手去獵虎豹。到了這種時分,不問誰人都不能勸阻;隻有將張如海接來,遠遠的呼叱一聲,謝長霖登時不敢亂動了。久而久之,謝長霖左右的人,模仿張如海的聲調,照樣呼叱,尚且有效。

這四個土司,因打聽得陸繩祖年紀雖輕,誌願不小,不能不預為防範。遂由張如海為首,四土司聯絡起來,共同對付陸繩祖。陸繩祖此時才十六歲,因聽了自己母告誡,日夜思量報仇,傾所有的財產,派人到安南緬甸,購買快槍快炮;一麵招納四方英雄豪傑之士。最初投奔他的,就是四川有名的哥老會頭目,獨眼龍嚴如鬆。

談到這嚴如鬆的為人,使人驚訝。他本是一個賭徒出身。因為他生成的兩條飛毛腿,每日能行七八百裏,兩頭見日,那時人稱他為“飛毛腿嚴如鬆”。也不知他從何人練的一身武藝,二十多歲便稱雄四川,沒人能與他打到三個回合。這時他雖已入了哥老會,然因為年輕,資望尚淺,有心想當全川的大頭目,卻因原有的大頭目胡蘿葡資格太老,本領太大,原來擁戴胡蘿葡的人太多。

嚴如鬆雖也有一部分人擁戴,隻是他這一部分人,多是各地的賭徒,平日在賭場上輸打贏要的惡物,這一部分人在四川沒有驚人的勢力。無如嚴如鬆生性強毅堅忍,湊巧那時候胡蘿葡做了一樁大失人心的事,嚴如鬆就趁勢將胡蘿葡推翻了,取了他的地位;然嚴如鬆因此被胡蘿葡打瞎了一隻眼睛。

胡蘿葡究竟做了一樁甚麼大失人心的事呢?說起來一則可使人知道那時川中哥老會的情形,二則也可以見得吉人天相的這話實在是不可思議。

胡蘿葡那時已有五十多歲了,有一個二十四歲的兒子,一般哥老會中人都稱這兒子叫“小麼兒”。這胡小麼兒不但容貌生得很漂亮,性情並生得非常篤厚;從小對胡蘿葡夫妻就極能盡孝。胡蘿葡夫妻也異常鍾愛這兒子,時常帶在跟前,傳授他的文才武藝。胡蘿葡本是一個文武兼全的人物,因此傳授給小麼兒的,也都是些真才實學。

小麼兒長到二十歲的時候,文才武藝都有可觀的了,就有許多門第相當人家的女兒,想配給小麼兒做老婆的。小麼兒自視甚高,聲言非有人品與他能相匹配,由他親自看了中意的女子,絕不肯要。胡蘿葡夫妻因鍾愛自己兒子,也就不加勉強。

不料,這年小麼兒的母親死了,配親的事就此擱起來,沒人談及了。胡蘿葡喪偶一年多,也有人勸他續弦的,他都婉言謝絕。一般同黨的人,以為胡蘿葡的年紀已有五十多歲了,或者不再續弦。誰知不到半年,成都地方忽出了一個姓趙的女匪首,年紀才二十歲,生得妖豔絕倫,並會些武藝;手下也聚集了六七百黨徒,占據一處險峻山頭,專一打家劫舍。官兵去捕剿他幾次,倒被他打敗了。這匪首有個綽號,叫做“趙觀音”;他自己因喜穿白衣裳,也公然以觀音自居,教自己手下黨徒,稱他為趙觀音。趙觀音剛當了半年的匪首,便已積聚了數十萬財產。

胡蘿葡不知如何卻看上了趙觀音,反托人到山上去與趙觀音說合。趙觀音也震驚胡蘿葡的聲名,情願嫁給胡蘿葡。這事驚動了全川的會黨。兩人成親的這日,全川中會黨都來賀喜。

胡蘿葡自娶了趙觀音來家,如獲至寶。趙觀音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母親,也跟著女兒到胡家來過活。他這母親的年齡雖比胡蘿葡還小幾歲,然胡蘿葡因寵愛趙觀音的原故,簡直將他嶽母看待。趙觀音到胡家來一年多,彼此都很相安。

小麼兒年紀雖比趙觀音大幾歲,然因生性至孝,至趙觀音麵前,極誠謹盡孝。卻不料趙觀音生成淫蕩之性,見小麼兒的容貌標致,性格溫和,又不曾娶妻,就動了禽獸之念。最初於眉眼之間,屢次表示出愛慕的神情;見小麼兒毫不理會,便漸漸於言語之間帶些挑逗的意味;見小麼兒仍是裝做不明白的樣子,實在忍耐不住,竟於無人之處,對小麼兒動起手來。小麼兒也不開口,惟有極力躲避。趙觀音見小麼兒不開口,隨時都現出溫和的樣子,以為小麼兒是膽小,恐怕給胡蘿葡知道;若胡蘿葡不在家時,必可以下手。

有一次乘著胡蘿葡出門去了,小麼兒因天氣炎熱,獨自在後院中洗澡。趙觀音以為下手的時機到了,居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後院中來,安排對小麼兒行強無禮。小麼兒嚇得從浴盆裏跳出來,連水都不敢揩擦,擄起衣服便開門逃跑。趙觀音還追了幾步,見小麼兒跑得太快,追趕不上,隻得恨恨的罵了一聲:“短命鬼!”不再追趕了。小麼兒跑到自己房中,急忙穿了衣服,就出門去了,不敢再在家停留。

過了兩日,胡蘿葡回家來。趙觀音恐怕小麼兒將調情的事說給胡蘿葡聽,便學了水滸傳上潘巧雲誣石三郎的故事,反裝出極不快活的樣子,對胡蘿葡說道:“小麼兒的年紀也有二十多歲了,你做老子的,為甚麼還不替他提到成親的事?你這人枉充了半世豪傑,簡直是一個有名無實的渾蛋!”

胡蘿葡見趙觀音說這話,不是閑談的神氣,料知必有緣故,連忙問道:“你這話從哪裏說來?我何嚐不曾替他提訂親的事,他自己不肯,與我有甚相幹?你為甚麼無端對我氣忿忿的說這些話?”

趙觀音口裏啐了一聲,道:“你相信他二十多歲的少年,有不肯訂親的道理麼?我實在不相信不肯光明正大訂親的人,倒會在後母麵前無禮。”

胡蘿葡正色問道:“小麼兒曾在你麵前無禮嗎?他怎樣的無禮?”趙觀音停了半晌,忽然說道:“你也不用追問他怎樣無禮;總之,二十多歲的男子,論人情本也應該替他娶媳婦了。你們二十多年的父子,我若量小不能息事,我知道你的脾氣不好,將來你父子為我幾句話反目,人家不明白內情的,必然背地罵我這後母不賢良。”

胡蘿葡平時是極精明幹練的一個人物,然而一落到趙觀音手裏,就不因不由的凡事糊塗起來了;趙觀音所說的話,無不信以為真。在平時雖知道小麼兒的品行甚好,此時因相信趙觀音不至說謊話,不由得惱怒起來,說道:“你把我當烏龜忘八蛋嗎?這畜牲既敢在你麵前無禮,心目中哪裏還認我是他的老子!此乃是人倫的大變,你也可以瞞著我不說,不是把我當烏龜忘八蛋嗎?”趙觀音也不置辯,仍裝出不願意說,及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胡蘿葡看了趙觀音的神情,哪裏再忍耐得住,怒氣的指著趙觀音說道:“你若再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你就是想與那畜牲通奸,我可以立時出門去,讓你們去成雙成對。”

趙觀音至此才紅了兩眼,一麵舉衣袖揩著,一麵哽咽說道:“你既是這般迫我說,我也就顧不得了。”當下便將他自己引誘小麼兒的種種情形,及乘小麼兒洗澡去調戲的事,顛倒賓主的說了一遍。道:“故以前不對你說,也是想息事;以為我既有幾次放下臉來不睬他,他不是一個蠢東西,必不敢再來無禮了。誰知他竟像發了狂的樣子,居然敢乘我洗澡的時候,鑽進我的房來。喜得我剛將上身的衣服脫卸;若再遲一會兒鑽進來,我便已到盆裏了!”

胡蘿葡聽到這裏,隻氣得大叫一聲,仰麵向床上便倒。趙觀音俯在胡蘿葡身上,就耳邊呼喚了一陣,才慢慢的回醒過來。也不說甚麼,仍緊閉雙目,將上下牙關磨得咯咯的響。趙觀音想出許多話來寬慰,越寬慰越氣往上湧,陡然跳起身來,頭也不回的直向外跑。趙觀音追在後邊叫回來。胡蘿葡睬也不睬,逕出大門去了。

趙觀音居心巴不得胡蘿葡對小麼兒有激烈的舉動,料知此去必是對付小麼兒去了,隻略追了幾步,就停步叫了一個心腹下人,吩咐:“悄悄跟著胡蘿葡前去,看有甚麼舉動,即趕來回報。”

這下人是趙觀音落草時候的心腹走卒,忙追上胡蘿葡,不言不語的跟著行走。隻見胡蘿葡急急走到一處在會黨中專司傳報的人家,頃刻就出來了十多個會黨中人,都是急匆匆的分向幾條路上走去。這下人找了認識的問:“去哪裏?”那人說:“胡大哥說有緊急的事,限在一刻鍾內,傳齊各頭目到關帝廟聚會。看胡大哥的神氣,又不知是那個兄弟犯了事,要受處分了。”這下人既探知了是在關帝廟聚會,就先去關帝廟,隱藏在神座下偷聽。果然,隻一刻鍾工夫,便見會黨中的各首領,陸續來了二十多個;胡蘿葡也扳著鐵青臉孔來了。神殿上半月形擺了二、三十把交椅,各頭目都按次序,分兩邊坐了。胡蘿葡當中坐定,即開口大聲說道:“今日忽然傳眾位兄弟到這裏來聚會,不為別事,乃我因家門不幸,出了逆倫大事,不得不請眾兄弟來,同議處置之法。這事情說起來,把我的肝腸都氣炸了;我極不情願說到這上麵去。但是,不說出來,眾位卻不得知道,隻得忍痛說一說。”接著就將趙觀音誣告的話,一一認作實在,照說了一遍;並咬牙切齒的說:“請眾位兄弟議應如何處置?”此時來會的眾頭目都是畏懼胡蘿葡,趨奉胡蘿葡的,當下聽了胡蘿葡的話,也多現出忿怒之色。照會黨裏曆來所定的條例:“割靴腰”的應上刀山!

所謂“刀山”,是特製的一種刑具;用木做成一長方形架,仿佛木床模樣;架上安著七根木條,每條上豎著七把極鋒利的柳葉尖刀。犯了割靴腰罪過的人,隻要訊得實在,即由會黨中掌刑的紅旗老五宣判行刑。命四人分執犯罪人雙手雙腳,用力往刀尖上損去,登時身下截穿數十窟窿而死。這種刑法,又叫做“睡快活床”。“割靴腰”的名目,在會黨中不謂之“割靴腰”,叫做“同穿繡鞋”。“同穿繡鞋”不過是同嫖一個女子,其處罰尚如此之苛;胡小麼兒強奸繼母,罪惡自是更加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