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小翠智多權作婢 老朱惡滿媚贓官(3 / 3)

成章甫問道:“你們能跟著一同逃跑麼?”李春林道:“這類報仇行刺的事,隻能乘人不備,下手才能成功,人家既是沒有防備,有誰能阻擋我們,不許我們逃跑呢?縱然有辦公的人隨後趕來,這般山州草縣的差役捕快,本領也是看得見的,怕他們做甚麼?留一個人斷後,可以勒令追趕的人退去;如不肯聽,就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難道還怕對付不了麼?”成章甫道:“到那時隻能各自顧各自的性命,力量弱些兒的,可以不去,免得走落下來,沒人能援救。”

李春林道:“若隻圖殺出城來,我們是用不著旁人幫助的;不過我們一家人以後在江湖上不好混飯罷了!”成章甫道:“以後的事倒好辦。你這樣不顧身家性命的,幫了我們的忙,我們難道是全無心肝的人,就不為你們設想?我們將大仇報了,有一個去處,不但是混飯的地方,並可以建功立業,圖一個出身;隻是我們此刻須定一個逃出城來的集合所在,方不至你尋不著我,我找不著你。”李春林道:“我是初次到這桃源來,也不知甚麼所在好集合。”

成章甫心想:要便於投奔四川,還是白塔澗仙人岩那一帶地方,水陸都很便當;並且那一帶地方經上次官兵洗剿之後,至今居民稀少;即有捕快差役追隨而至,那地方也好截殺。過了白塔澗,都是層山疊嶂,追的人無論如何勇敢,非有大兵同來,到那地方也絕不敢再前進了。想罷,即將白塔澗的地形方向,對李春林說了。

李春林欣然說道:“我也毋須探問武家的仇人是誰?因為便把姓名說給我聽,我不是此地人,也不得知道,見麵更不能認識。道爺既和武家姑娘商定了計策,想必沒有差錯。我回客棧,帶著行頭去縣衙裏報名;如果那縣大老爺慳吝怕花錢,不肯受我的慶祝,我就在衙門外麵,擇一塊場子賣弄起來。我盡我的力量,總求越引動多人越好。至於武家的仇人來也不來,來了能不能下手,我都不過問。下了手是不能掩飾的,我隻看衙裏有了非常的變動,即率領妻室兒女,照道爺所約的地方奔去,專在那裏等候道爺與武家姑娘。”成章甫連忙點頭應好。李春林不敢耽擱,便旋轉著手中鐵彈作辭去了。

(不肖生寫到這裏,卻要借用舊小說上“一枝筆不能同寫兩樁事,一張口不能同說兩句話”的套話了。暫且擱下成章甫這邊的事不提。)

卻說李春林回到小客棧裏,將妻室兒女叫到跟前,低聲把與成章甫所談的話,說了一遍,道:“我們此去雖專為慶壽,不問他們報仇的事,但是我們初到這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就有規規矩矩的職業,都難免惹得做公的人留意;何況是在江湖上幹我們這行的!地方上不出亂子則已,出了亂子,照例是我們這種人吃虧;更何況同在一個縣衙裏,出了行刺的事!我們落到捕快差役手裏,想平安脫身,是極不容易的。與其落到做公人手裏去受罪吃苦,甚至拷出實情來,替人家償命,不如趁早準備,等他們行刺得手之後,我們跟著一同投奔城外白塔澗。這時候,就得各自努力;沒人阻擋便罷,若有人阻擋,就殺傷他們幾個人也說不得。你們各人把平日合手的兵器,都放在手邊,留神看我的舉動。笨重的行頭,損下不要也使得。”

李春林的妻室女兒,聽了李春林這般吩咐,一個個抖擻精神,將全身裝束停當。李春林用紅紙,請人寫了一張賀帖。他們這類在江湖上糊口的人,遇了大富貴人家,有喜慶之事,照例也備辦幾色禮物,寫一張紅紙賀帖,到這富貴人家的門房裏要求呈遞上去。這種舉動,誰也知道是打抽豐的。

隻是賣解的,都有些好看的技藝賣弄,普通一般人不喜歡觀看的少;所到之處,比其他在江湖上糊口的,容易受人歡迎。並有許多富貴人家,在未辦喜慶事以前,預約江湖賣解的人,顯些技藝給賀客開心;自行前來慶賀的,事主必更加歡喜。被事主拒絕,不受慶賀的,多是鄉下極慳吝的紳士,恐怕賣解的討喜錢討的太多,卻又不好意思先議定喜錢多少,隻得借故拒絕不受慶賀。賣解的遇了這類事主,也有賭氣就走的;也有自願得極少的喜錢,或隻求飽食一頓的;這卻沒有一定的規矩。

李春林在江湖上下混多年,一家人的技藝,都比一般賣解的高強。隻因李春林為人慷爽,雖率領一家男女在江湖上糊口,並不把銀錢看得重要。有時在路上遇見十分艱難的人,他傾囊相助,毫無吝色,大招、二招的生性,也和李春林差不多;因此一家人技藝雖高,身邊無一文積蓄。這日,李春林辦好了禮物,寫好了賀帖,即率領一家人,挑了箱擔,扛了器具,一路進城到縣衙裏來。

此時縣衙門外,直到街上都擠滿了轎馬,僅剩了一條容人出入的道路。李春林不敢率著一家直入衙門,在街上就將箱擔放下來,親自擎了賀帖,教大招捧了禮物,走到門房裏來,低聲下氣的向門房說了來意。門房似理不理的搖頭說道:“你們去罷,這地方不行。”

李春林從大招手裏把禮物接過來,再三要求門房幫忙。那門房望了望大招,臉上的神氣似乎和緩了一點兒;隻是緊蹙著雙眉說道:“你們的財運不好,我們大老爺今天心裏不大快活,今早已下了手諭,地方紳士來慶壽的,一律擋駕;地方紳士尚且不接見,我就替你們把這帖子呈上去,不是枉然嗎?”

李春林又懇求了一番,那門房才擎著賀帖上去了。原來羅知縣本是很高興做五十大壽的,昨夜還陪著許多來暖壽的本地紳士,飲酒作樂,甚是快活,何以今早忽傳下手論,對慶壽的擋駕呢?

這其中的緣故,不待在下饒舌,大約看官們也都猜得出是為殺死更夫的案子。在於今這種無法無天的亂世,人命不如雞狗!休說殺死一個,就是一夜殺死十個八個,也不放在做官的心上;尋歡覓樂的,還是盡管尋歡覓樂。那時卻大不然;縣城之內,出了這樣命案還了得!做縣官的辦理得法,破案迅速,倒還罷了;若是辦的不好,壞了官職,尚不得安然脫身呢!

羅知縣這日一早起來,就接了街坊保正的呈報,說更夫某某不知被何人殺死在更棚之前;棚門鎖被扭斷。羅知縣得了這個呈報,仿佛掉在冷水盤裏,當即親自到屍前相驗,回衙就打算不受慶賀了。爭奈地方紳士多是有心獻媚的人,越是見羅知縣不快樂,越是要求借慶賀替羅知縣解悶。羅知縣也因多久就安排做壽,一切都先期準備了,臨時打消,也覺不好,隻得勉強受賀;然心裏終是不快。朱宗琪平日最機警,這日聽了更夫被殺的事,卻不曾想到自身的危險,隻一心恐怕羅知縣著急;很早就到了縣衙來,一麵拜壽,一麵用言語來安慰。

羅知縣正陪著朱宗琪,及本城體麵紳商談話,門房進來稟春林的事。羅知縣連連搖手,說道:“賞他們八百錢,教他們去,不許在這裏停留。”門房聽了,剛待回身,朱宗琪聽得有賣解的來了,即陪笑向羅知縣說道:“賣解的當中,也常有技藝可觀的。他們既誠心來慶祝公祖,公祖何妨借此娛樂一番?”羅知縣本來極聽信朱宗琪的話,遂點了點頭,對門房說道:“朱老爺既這麼說,就教他們在二堂外麵玩玩;不許街上的閑人進來混雜。”這也是朱宗琪的惡貫滿盈,倒虧了他在旁您恿。

門房出來對李春林說道:“你的財運還好!我們大老爺已吩咐了,要打發你們走的,幸虧朱老太爺從旁替你們說了兩句好話,我們大老爺才答應了,教你們在這二堂外麵玩。好好的多玩幾套罷!”李春林謝了門房,出來挑了箱擔,率領了一家人到二堂丹墀裏。

羅知縣雖曾吩咐不許外邊的閑人進來,但是如何禁阻得住呢?在平時有希奇把戲可看,尚難禁阻閑人,何況這日衙裏慶壽,各紳商的轎夫馬卒聚起來,已圍了半個圓圈。隻靠二堂這一麵,是羅知縣與賀客看的,沒人敢近前立著。二堂上,臨時陳設許多座位,羅知縣陪著一幹賀客出來,眾賀客自然推羅知縣當中坐下;朱宗琪緊靠著羅知縣坐了,其餘的都隨意而坐;但是客多座少,兩旁立著的很多。

李春林將行頭布置好了,對羅知縣打了一個扡,說道:“今日太爺千秋上壽,小人特來拜壽,且先玩一回指日高升的小把戲,使太爺和諸位大老爺看了開開心。”說畢,退下來,從懷中取出三顆銀星也似的鐵彈,在掌中丁郎丁郎的旋轉。朱宗琪單獨很注意的望著,忽向羅知縣說道:“玩這種鐵彈的,尋常都隻能玩兩顆,不曾見過像這麼玩三顆的。”羅知縣笑著,點頭道:“專靠玩這類東西,一家人在江湖上糊口,自然得比尋常人出色些兒。”

隻見李春林用掌托著三個鐵彈,越轉越快;初起還聽得出是彈中作響,後來快到極處,響聲連續不斷,就和吹笛的聲音仿佛。陡然將手掌往上一拋,三鐵彈即脫手向上升去,離地足有一丈多高;在空中仍旋轉得好像一個銀球。球在空中轉,李春林的空手掌並不停止震動,如在掌中旋轉時一樣。鐵彈約在空中轉了幾十轉,方緩緩的一路旋轉下來。

朱宗琪脫口而出的喝了一聲采,並對羅知縣說道:“這玩意很不容易,不是小把戲,是真本領;這樣賣解的,生員倒見得不多。”羅知縣點頭道:“老先生說他不錯,想必是好的。看他們還有甚麼熱鬧一點的玩意兒,要有目共賞的才好。”

李春林立處離羅知縣的座位很近,聽得明白,即時收了鐵彈,教大招走索。大招結束停當,擔了砂袋,才上木架,在索上走來走去,並玩了種種花樣。李春林教二招也上去,兩姊妹能在索上挨身而過。圍在下邊看的人,都鼓掌叫好。在這叫好聲中,忽有一個少年從人叢中踱了出來,直到二堂之下,說道:“這也值得叫甚麼鳥好?讓我玩一套好的給你們看看!”突如其來,究竟是誰?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