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小翠智多權作婢 老朱惡滿媚贓官(1 / 3)

話說胡慶魁的兩眼比常人精明,又見慣了成章甫的身材形態,已看出那飛奔的便是成章甫。成章甫也已知道背後有人追趕,在城頭上停步等候的樣子。劉恪直到近前,方看出是自己的表叔,忙上前問道:“表叔怎麼跑到這裏來了,那更夫是表叔殺死的麼?”成章甫隻急得跺腳道:“你還問我怎麼跑到這裏來了!你跑到這裏來幹甚麼呢?你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誰殺死了更夫嗎?”

劉恪道:“我因見表叔出來了,在飯店裏睡不著,打算偷到城裏來探看一番。不料過柵門的時候,有個更夫出來將我揪扭,我隻得將他捆住;又問了朱家的地址,想性去朱家探一個虛實。因不知縣衙在那條街上,回頭再問那更夫時,已不知有誰把更夫殺死了;連捆綁更夫的絲帶也被人解去了。我覺得奇怪,上屋來尋覓殺更夫的人。就隻見表叔的影兒向這裏飛跑,以為必是殺更夫的人;誰知就是表叔。”

成章甫道:“壞了!壞了!縣城裏無端殺死一個更夫,明日勢必鬧得滿城皆知,縣官必勒令捕快捉拿凶手;凡是外路初來形跡可疑之人,都得受辦公人的盤詰。然也幸虧這更夫被人殺了,不然他說出你問朱宗琪的話來,朱宗琪的耳目眾多,那麼我們這一趟,簡直是白跑了。你那胡師傅呢?他見你出來,也不阻擋嗎?”劉恪道:“胡師傅自你老人家走後,他就說身體乏了,納頭便睡。我輕輕的出來,還聽得他在床上打呼。”

成章甫懷疑似的神氣說道:“你胡師傅是有極大本領的人,我從來沒見他說身體疲乏過,並且他睡覺沒有聲息;他是修道的人,如何睡了打呼呢?他有意開你的玩笑,跟在你背後來了;你不知道也罷哪!”說時,朝劉恪身後望了幾眼。忽伸手一指,笑道:“你瞧,你胡師傅不是蹲在這裏嗎?”

劉恪經成章甫這一指,就好像撥開了一重雲霧,分明看見胡慶魁就蹲在身邊。胡慶魁見隱身術被成章甫破了,也就笑著立起身來,說道:“小孩子太冒失,下次不可再如此鹵莽。天時已不早了,快回去,還可睡一覺;若更遲一會,何玉山起來不見了我們,又要慌急得鬧出事來。”三人於是翻身下牆,不停留的奔回飯店。胡慶魁問成章甫道:“你剛才在城裏幹甚麼?小翠子怎樣了呢?”

成章甫道:“這回的事,實在很委屈了這小妮子;真難得他肯如此出力。不過,他若將來不是曾家的人,我固然不好這麼驅使他,他也絕不肯這麼受驅使。我剛才就是去找他。他對我說,他到桃源來的時候,在常德府無意中遇著一個他父親往日的老同行,姓李名春林;也是夫妻兩個,帶著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到常德府賣解。大女兒名大招,年十五歲;二女兒名二招,年十三歲。姿色雖都平常,然因李春林是一個武教師出身,大招二招都得了些真實本領;在江湖上賣解,遇了內行,就很瞧得起他們。

“李春林是湖北人,武溫泰賣解的時候,兩下交情甚厚;每每在一條道路上行走,不分彼此;小翠子與大招也非常要好。這回見了麵,李春林很詫異的問小翠子,何以獨自到此。好一個小翠子,生得聰明有主意!他知道李春林和他自己父親的交情甚厚,又是湖北有名的拳師,若能得李春林出力幫助,必能收很大的益處;立刻定了一個主意。自己揉紅了一隻眼睛,說道:‘難得在此地遇著李家叔叔,我正要求叔叔幫忙替我父親報仇。’李春林聽了更吃驚問道:‘你父親怎樣了?仇人姓甚麼,叫甚麼名字?住在甚麼地方?是怎樣一回事?’

“小翠子道:‘不但我父親一人為這仇人所害,我全家都被這仇人害得妻離子散,四分五裂了。仇人就在離此地不遠,隻是暫時還不敢將姓名住址奉告;因為這仇人有錢有勢,耳目眾多,倘或稍漏風聲,給他知道了,不僅我的大仇難報,甚至我的性命也難保。是怎樣一回事,我此時也不敢向叔叔說。總之,叔叔是個素來在江湖行俠仗義的人,眼見我孤苦零丁的一個人到此地來,為的就是要替我父親及全家的人報仇,千萬求叔叔看在當日與家父的交情分上,盡力幫助我一場,我一家生死都感激叔叔的大德。’

“李春林為人本來極重義氣,他聽了小翠子這番話,以為是武溫泰被人害死了,武家一家人被人拆散了。想起當日與武溫泰交好,同行賣解的情形,又看著小翠子獨自一個弱女,尚能努力為父報仇,不由得為之酸心落淚。

“當下李春林略不躊躇的說道:‘好姑娘,有誌氣!這樣小小的年紀,居然獨自一個人要替父報仇,可算得是一個孝女。我生平所最敬服的,就是能節孝之人。休說你父親當日和我有那麼深厚的交情,隻這幾年來,他因改行做了水販生意,我又到處飄流,極不得意;雖是多年老友,也不能隨我的心願,得個聚會之所,彼此談一談心;誰想到他已不吃這碗把勢飯了,也還有人害他。好姑娘,你放心!我非不講義氣的人,決定幫助你報仇便了。不過,你不把仇人的姓名住址說給我聽,我又怎生好下手幫你呢?’

“小翠子說道:‘不是不把那廝的姓名住址說給叔叔聽,是因下手的時候還早,到時自然得向叔叔說明白。’李春林道:‘古人說的,“父仇不共戴天”!報父仇越快越好,怎麼說時候還早,要到甚麼時候才可下手去報呢?’小翠子說道:‘仇人不在常德,此刻住在桃源縣城。於今雖承叔叔的盛意,肯替我幫忙,隻是我父親還有幾個要好的朋友,也是為幫助報仇,約了在桃源縣相會,到齊了再商議下手的辦法。’

“李春林又問小翠子父親要好的朋友,是不是某人某人?說的都是老在江湖糊口的人物,和武溫泰有交情的。小翠子搖頭說:‘不是。’但也沒有說出你我幾個人的姓名;李春林也不追問。我到山東催小翠子動身去桃源的時候,知道做事非錢不行,將身邊餘下的銀子,取了一百兩給他使用。他初看了好笑,說:‘要這東西有甚麼用處,帶在身邊倒累贅死了。’我說:‘出門的人,說不得銀錢累贅。路上盤纏雖說有限,然也缺少不得;有時要想不相幹的人替我出力,就更非有這東西不行了。’

“他聽了我這麼說,才勉強將一百銀子收了;誰知此時便得了這一百銀子的大力。因李春林帶著一家的人,連自己五口身邊,毫無積蓄,在常德賣解,僅敷日食,困苦異常。他雖有心幫助小翠子,若小翠子沒有這銀子,從常德去桃源的盤纏,就費周折;有了這銀子便容易了。當下就把一百銀子全數交給李春林,作為到桃源等候我們前去的費用。李春林雖也是江湖上有義氣的人物,但是艱難日月過久了,忽然見了這白花花的一百兩銀子,怎能不開心呢?立時就收拾行頭,與小翠子一同到桃源縣。小翠子與大招久別重逢,得一同行走,也不寂寞。到桃源縣就住在縣衙斜對門王鴻發客棧裏。

“那客棧是一個老板娘開的,老板已死去多年了。老板娘年紀雖有五十多歲,為人刁鑽古怪,奸巧非常,表麵是開一家客棧,實在就是一個人販子;帶馬拉皮條的事不用說,便是要納妾買丫頭的,去找那王老板娘,無不可咄嗟立辦。因此有許多人稱他為王媒婆。小翠子並不知道王鴻發是這麼一個客棧,為圖靠近朱家,所以投到那棧裏住著。及在棧裏住了兩日,無意中看出老板娘的行徑了。

“也虧了這妮子有計算!他既知道王老板娘歡喜出入官宦之家,朱家是桃源赫赫有名的大紳官,又近在咫尺,必是時常到朱家去的,故意借事和王老板娘親近。任憑王老板娘如何刁鑽古怪,也想不到小翠子有甚麼用意;看小翠子年紀輕,生得標致,又是和賣解的人在一塊,以為要引誘是很容易的,背著人問小翠子的身世。小翠子說:‘父母俱亡,沒有兄弟叔伯,無可奈何,隻得跟隨父親的朋友李春林過活。如果有中意的官宦人家,情願去當婢女,免得流落在江湖上,沒有下梢。’

“王老板娘見小翠子親口說出這種話來,更是欣喜得甚麼似的。連忙問:‘要怎樣的人家才中意?”桃源縣像朱宗琪這樣的紳宦人家,本來極少,小翠子說出要如何如何的才中意,原是暗指著朱家說的。王老板娘聽了,不住的點頭,笑道:‘你說的這樣人家,倒有一處。照你所說的,有過之無不及。在你是一定可以中意的,不過不知道那邊怎樣。我是一個素來心軟的人,不能眼望著人家孤苦無依,不替人家出力幫助。你於今落在我客棧裏,我一見你的麵,就覺著你是一個怪可憐的女孩兒,我且替你去那邊探聽探聽;若那邊見了你也中意,你簡直落到享福窩裏去了。’

“小翠子做出極高興、極感激的樣子,說道:‘像老媽媽這般熱心快腸的人,真是世間少有。我就托老媽媽的福,能到人家去當婢女,也要抽些閑到這裏來看老媽媽;最好是離這裏不遠的人家,我好時常到這裏來。’王老板娘益發歡喜,立時到朱家去了。隻不知他在朱家如何說法,不一會就滿臉笑的回來,對小翠子說道:‘李春林既是你父親的朋友,你又曾跟隨著他過活,你此刻要離開去人家當婢女,他不能阻擋你麼?’小翠子笑道:‘他不但不阻擋我,並且早就望我得一個安身之所,免得終年跟著他風塵勞碌。’王老板娘喜道:‘既是如此,我就帶你去,送給人家看看。’小翠子便隨著王老板娘走去。果如了小翠子的心願,正是到了朱家。

“朱宗琪這個惡賊,年紀雖比我還大,然家中老少姨太太,共有七八個;近年討進門的,年才十八、九歲。他猶以為不足,時常在外麵拈花惹草。他大兒子朱益甫,花錢買了一名秀才,行為比朱宗琪更無忌憚。朱宗琪一見小翠子,即喜得眉飛色舞,要留在自己身邊。朱益甫當下走出來說道:‘少奶奶多久就要選一個幹淨伶俐的丫頭,我對王媒婆已說過好幾次了,今日是特地選了這丫頭來送給少奶奶的,下次有好的再送給爹爹罷。’

“朱宗琪生氣罵道:‘胡說!王媒婆剛才到這裏來問我,我就教他送進來給我看看。既是你老婆選的丫頭,為甚麼送到我這裏來?你這不孝的畜生,連一個幹淨些兒的丫頭在我身邊,你看了都眼睛發紅。’朱益甫當麵不敢再說甚麼,轉過身去,口裏就唧唧咕咕的說道:‘沒見過這樣的老糊塗,越老越騷得不成話!有一日死在這上麵,那時看我的眼睛發紅也不發紅?’朱宗琪分明聽見,但是朱益甫平時驕縱慣了,無可奈何,隻好假作沒聽得。當時便要將小翠子留住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