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探藥走名山故人翦徑 避兵入隧道祖師斷頭(3 / 3)

“‘他老人家慢慢的張開眼來,對我和眾兄弟看了一看,仍合上眼不開口。我才想起當日不得缺少一個人的話來;莫不是眾兄弟中有不曾同來的?隻得臨時又拿出名冊來點名,點名之後,實無一人不到。這就莫名其妙了!大家正在議論,老祖師卻開口說道:“現在僅被人家圍了,並不是被人家打得走投無路,無端統率這麼多人來吵我幹甚麼!”大家聽得老祖師這麼說,隻急得麵麵相覷,但又不敢辯駁。沒奈何,仍各歸原處防守。搜集山中所有糧食,極力節省,每日僅喝粥水一次。官兵見山上沒有炊煙,又沒有動靜;料知已經絕糧了,四麵合圍起來,猛攻上山。我等每日僅喝了一次粥水,那有精力抵敵呢?幾道最堅固的柵擱,毫不費事的都被官兵攻破了。

“‘我等大家性命危在呼吸,不約而同的齊向老祖師岩前奔跑;我也隻好跟著跑去。到得岩前時,隻見老祖師已出岩口站著,也不說話,隻用手向岩裏指。原來這石岩是個地道的入口,平時用石板蓋了,老祖師就坐在那石板上修行;此時早已將石板揭開了。比我先到的兄弟們,已從地道中逃去;我也待走進地道去。不過看老祖師尚在岩口站著,而背後沒有跑來的兄弟,還不知有多少;於心實不忍委下不顧,專圖自己脫險,遂也立在老祖師身邊,讓後來的向地道魚貫而入。

“‘老祖師忽問我道:“還不逃走,更待何時?”我說:“你老人家不逃嗎?”老祖師正色道:“你顧不了老夫。這裏沒有老夫斷後,你們都休想得脫。你快下去!出地道後,引眾兄弟向南走,老夫自會前來指點你們。”我當下一相理:我沒一點兒神通法術,就留在老祖師身邊,也沒用處。聽四圍炮聲槍聲呐喊之聲,越響越急,越來越近;逃入地道的,更是爭先恐後。我看了這情形,也不免有些慌亂起來。喜得這石岩在山中極僻靜之處,官兵不知道有這條出路,不但不曾派兵堵截,並沒認真追趕;已上山的官兵,都以為我們埋伏在山寨裏,不敢存心輕視。一擁進寨又因爭著搶奪山寨裏的銀錢飾物,一時還沒有間心追尋我們這多人的下落;所以,直到我等都逃進了地道,方搜尋到石岩方麵來。

“‘此時老祖師尚在石岩外麵,見追兵來了,隻用手將石岩一指,石岩登時倒塌下來,恰好壓在地道的入口上。官兵聽了石岩崩塌之聲,緩看見一個老道人直立在岩前不動。湖南巡撫的移文中,指名要捉拿老祖師就地正法;並說明妖道陳廣德會邪術,恐怕押解時在半途又遭兔脫。官兵中多有見過老祖師圖形的,此時一看岩前所立的老道,正是繪影圖形要捉拿的陳廣德,真是喜出望外,爭先奮勇前來捉拿。以為必有幾下反抗;誰知老祖師動也不動,並自行將雙手向背後反操著,任憑官兵捆縛。

“‘這次統兵官是個鎮台,聽報已捉拿了陳廣德,立時就山寨聚議廳上,親自坐堂審訊。問老祖師:“有多少黨羽?”老祖師笑道:“貧道的黨羽,要多少便有多少,無人能記數目。”鎮台問:“此刻都逃往哪裏去了呢?”老祖師答:“來沒地方來,去沒地方去。”鎮台生氣道:“胡說!怎麼這麼多人,沒有來處,沒有去處?老實供出來,免得用刑!”老祖師仍是從容笑道:“你說我的黨羽是人,我說我的黨羽是神。剪紙可以當馬,灑豆可以當兵;要來隨時可來,要去隨時可去。”鎮台道:“剪紙成馬,灑豆成兵,不過是一種妖術,如何能說是神?”老祖師說:“若沒有神來憑依,紙豆怎能聽號令,衝鋒打仗?”鎮台道:“難道年來占據這山寨,就隻你一個人?平日打家劫舍,及和官兵對壘的,都是紙馬豆兵嗎?”老祖師連連點頭說:“正是。”鎮台問:“那些紙馬豆兵,此刻都到哪裏去了呢?你既說要來隨時可來,就拿出來看看。”老祖師毫不遲疑,即刻從袍袖中抓出一把黃豆、一疊紙剪的馬來,送給鎮台麵前,說道:“貧道的黨羽,盡在這裏。”鎮台將黃豆紙馬都細看了一遍,與尋常紙剪的馬和黃豆,並無區別,隻是紙上黃豆上都現出些微細的血點;教老祖師變成真兵馬。老祖師隻向兩手中吹了兩口氣,隨手往廳外灑去;立時有服裝齊整、鞍轡鮮明的兩大隊兵馬,威風騰騰的,殺氣騰騰的,繞著聚義廳團團馳騁。

“‘鎮台看了,大驚失色;在廳上站班的官兵,也都驚得各自弓上弦、刀出鞘,準備和這些紙馬豆兵廝殺,老祖師笑道:“你等不用恐懼,有貧道在此,他們不敢無禮,你們已經看過了,待貧道收拾起來。”說罷,伸兩手向廳外一招,紙豆各現原形,飛入兩手之中;廳外登時寂靜,一個兵馬的影兒也沒有了。鎮台這才心安神定了,問老祖師道:“你還有些甚麼法術?”老祖師道:“貧道的法術最多,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五遁俱全,頃刻千裏。”鎮台問道:“你既能駕霧騰雲,又會遁法,怎麼被我手下的兵士拿住,不騰雲借遁逃走呢?”老祖師笑道:“貧道要逃走,怕不是一件極容易的事。但是貧道逃走了,你們合幾省的兵力,來打這一個小小的山頭,若是一個人都拿不著,你們怎好回去銷差呢?”

“‘鎮台大笑道:“你既是這麼好存心,為甚麼要占據這山頭,打家劫舍,害得地方雞犬不寧?害得幾省興師動眾?那時的天良到哪裏去了?”老祖師道:“你們知道甚麼!老夫沒有間工夫和你多說;既送給你們拿住了,聽憑你們要怎生處治。請趕快些,不要耽擱老夫的正事。”鎮台和各省帶兵的將官,商議了好一會;大家主張遵照湖南巡撫的移文,就地正法,一麵回文稟報。當時就在聚議廳上,將老祖師斬首。刀下頭顱落,分明把老祖師砍得身首異處了。這種法力,真是了不得!”(編按:原書此處疑有脫文)

“‘我和眾兄弟走出地道,不敢走大路,從山嶺中向南方趲趕。雖有一定的方向,卻沒有一定的住處。趲趕了一晝夜,就到了於今所占的這山上。隻見老祖師已端坐在這山頭等候,笑容滿麵的對我們說道:“可喜湖南的案子,已趁這回完結了。”隨即將在九龍山與鎮台對談的情形,細述了一遍。

“‘他接著說道:“老夫應遭兵解;不如此,不但不能了湖南那樁公案,不能斷他們追兵之路;便是老夫自己的功行也不得圓成。此刻他們官兵,已相信占據九龍山的,都是紙馬豆兵,斷不至再行前來追剿。這山僻處安徽邊境,四周居民稀少,你們暫時寄居此地,可以算得與人無患,與世無爭。不必用心提防;隻要不傷害過路客商,絕沒有官兵前來捕剿。且在這裏偷安些時,老夫自有可使你們安身立命之處。”我忍不住問道:“九龍山那條地道,暗通十多裏,究是何人在何時鑿出來的?何以老祖師直待官兵從後麵逼上山了,才臨時放開地道給我們逃走呢?”

“‘老祖師道:“這地道是最初在九龍山落草的強人鑿出來的,雖不知鑿自何人;然至少也在二百年以上了。老夫知道所通之處不過十多裏,若不待官兵圍逼上山,你們怎能走出那地道?你們須知,有地道的不僅九龍山,凡是有名險峻的山頭,曾經有人落過草的,無不有地道。有的還不僅一條,這就看後來的人能不能細心尋找。即如這座山,俗名小摩天嶺,當明末清初的時候,數十年接連不斷的有好漢在這山裏落草。這條山脈,連綿有七十二個山峰,每一個山峰都有地道可通。不怕他盈千累萬的官兵前來攻打;不圖抗拒,隻圖逃生,是非常容易的。老夫費了幾十年的工夫,東南各省所有高山峻嶺,無不走遍。已經廢塞不通,與尚可通行的地道,雖不能說完全知道,大概也知道十之七八了。此山並有一處地下的石室,正合老夫修真之用。你們可就山中采取木料,擇樹木深密之地,造起暫避風雨的房屋來。每日分派精幹的兄弟,下山去數十裏外做生意,不可驚擾近處的人民。”

“‘老祖師如此吩咐了,我等就遵著一麵造房屋;一麵派兄弟下山做那不用本錢的買賣。混下來,倒很相安。四方豪傑之士,聞名前來,要求合夥的,年來也不在少數。鄭五爺也是仰慕我們這小摩天嶺的聲勢,不遠千裏而來。初來時還向我們眾兄弟,顯了許多驚人的本領。我們求他入夥,自願讓他當首領;他卻謙遜,隻肯當一名頭目。’

“李曠滔滔不絕的說到這裏,鄭五爺已接聲,向我笑道:‘兄弟今日有幸得拜識成大哥,隻是不明白成大哥何以在山下說時姓耳東陳呢?我那時心裏很疑惑老祖師的諭帖不驗,不敢直說;若知道果是成大哥,有意將真姓名隱瞞,我還得說出些話來,使成大哥大吃一驚呢!’我尚不曾回答,李曠已笑著說道:‘五爺頑皮的性子總是如此,你不知道我們成大哥素來是個極誠實的人,拿言語去驚嚇他,真是罪過。’

“我遂接著說道:‘罷了,罷了!我初上山聽得張四一叫喚,及見諸位多是舊相識,已是又吃驚又慚愧,簡直無地自容了;還禁得起你鄭五爺的存心驚嚇嗎?於今話已說了這麼久了,別後的情形,也談過一個大概了,老祖師近在咫尺,我應當早去請安才是。’李曠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是時候了,可以前去了!他老人家照例非過了正午,不許有人去驚擾。我引大哥去罷!’我當時整理了身上衣服,跟隨李曠離了眾兄弟,從樹林中穿過了幾處山坡山坳;走到一處石壁之下。李曠忽停步不走了。”不知當時李曠看見了甚麼,忽然住足?須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