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深夜叩門求隱士 空山嚴陣殲妖蛇(2 / 3)

“老道說時,起身從坐墊旁邊取出一個一尺多長五寸來寬的黑木匣來,很慎重的樣子托著向我說道:‘這裏麵便是克製那妖精的法寶,你好生端著到隔壁房裏去。那房裏有現成床帳,你可以用這木匣做枕頭,安心睡覺。那妖精已能變化,來時無影,去時無蹤。你不曾修煉的人,他就來了你也無從知道;但是你盡管不知道,有了這法寶,他自然有信給你。他在這裏麵,無故不會動彈;那妖精一到窗外,他在裏麵知道,必急尋出路;那時你因將他枕在耳下,定能聽得裏麵的聲響。你不可說話,隻輕輕將這當頭的木板,是這麼抽了,自有效驗。’

“旋說旋將木匣遞給我。我忙起身雙手接了,看當頭果有一個抽木板小銅環,因問道:‘不可以早些抽開木板等候妖精前來嗎?’老道慌忙搖手道:‘那是萬萬使不得的!這種法寶,不到緊急關頭,豈可輕動。謹記,謹記!非聽得裏麵聲響很急,便把木板抽開,那時枉送了性命,就不能怨我啊!’我見老道說得如此鄭重,這是於我自己有生命關係的事,自是不敢嚐試。當即辭了老道,捧了木匣走到隔壁房裏。看那房間的情形,好像是準備了做客房的;床後牆壁上有一個粗木格的窗戶,用白紙糊了,有月光照在窗紙上;雖看不見窗外是何情形,然有這般透明的月光照著,可想見窗外必是空地。

“我一則因為這日行了一百幾十裏山路,身體疲乏不堪;二則因恐怕時候已到了半夜,不趁早枕著木匣,那妖精來了,不知抽去木板,所以沒閑心去看窗外的情形。一麵將頭枕木匣睡著,一麵將利刃握在手中,計算:萬一妖精近了我的身,我總得與他拚一下。我平日走得身體疲乏了,落枕就起了鼾聲;有時連叫也叫不醒。這夜畢竟是生死關頭,那有一些兒睡意呢!兩眼睜開望著窗紙上的月影,一步一步的向上移動,默念:若在這時候,有甚麼東西到了窗外,窗紙上總應該現出影來,不能逃我的兩眼。心中正在這麼亂想,忽聽得耳底下悉悉索索的響起來了。

“我吃了一驚,想道:法寶響了!果是妖精來了嗎?是這般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人尚且不知道,法寶藏在木匣子裏,居然會知道嗎?同時並有些疑心是耳裏聽錯了。剛待仔細再聽,猛聽得窗外風聲大吼,窗紙上的月光登時沒有了;滿窗漆也似的烏黑,連窗格都看不見了。木匣裏麵不僅喳喳的大響,且震動得木匣都跳蕩起來。

“我這才慌了,急將木板抽去。突覺眼前白光一閃,接著就聽得窗格上響了一聲,仿佛有甚麼東西衝破窗格去了;鼻孔裏即時嗅得一股腥膻氣味,使人要嘔。再仔細看那窗戶,已不似風聲吼時那般漆黑了,可以看得出那很粗的木格,在正中間斷了兩根;窗外的風聲雖已停息,但儼然有人在外麵鬥架的樣子,跌得地下一片聲響。

“我心想:這木匣隻有尺多長,五寸來寬,裏麵必藏不了甚麼大東西。或者是劍仙煉成的飛劍,所以出匣的時候,有白光一閃;隻是聽了那跌地的響聲,又似乎不是飛劍。滿擬到窗跟前,從衝斷了的窗格裏,向外邊探望探望;然而沒有這膽量。外邊鬥架的聲音,約莫響了一頓飯時候,風聲又大吼起來。不過這次的風聲,與初次不同;初次是向窗跟前吼來,這次是吼向遠處去了。

“我才覺得這風聲是妖精去了,就聽得老道在隔壁房裏跺腳,道:‘走了,走了!為甚麼不早一點兒把木板抽開?壞了我的法寶了。’說著,已走過這邊房來了。我連忙起身,說道:‘外麵風聲剛起,我就將木板抽開了,怎麼開遲了呢?’老道歎氣道:‘等你聽到了風聲才開木板,還說不遲嗎?我交這木匣給你的時候,怎生吩咐你?不是說聽得裏麵有響聲,就抽木板的嗎?’

“我聽了自然懊悔。隻見老道一手擎了蠟燭,一手端了木匣,將我引到窗外,用燭在地下遍照。忽在青草裏麵照出一條尺來長、二寸多寬的白蜈蚣來,指點著給我看,道:‘你瞧!他此刻走不動的情形,可想見他是和妖精鬥的太吃力了。我知道他的能耐,妖精到了半裏以內,他就知道。你若在他有響動的時候,放他出來,他不至措手不及;妖精絕不能逃去。於今已弄到了這一步,就隻得再行設法了。’隨將手中蠟燭給我擎了,雙手捉住白蜈蚣,就燭光細看。渾身雪白,隻有兩隻比大拇指還粗的鋸齒鉗,朱砂也似的鮮紅。

“老道就鉗上仔細端詳了一陣,笑道:‘就這鉗齒裏夾著肉屑看來,那妖蛇的眼珠,必已被這東西弄瞎一隻了;若能將兩眼都弄瞎,便好辦了。’旋說旋把白蜈蚣安放在木匣裏,從懷中掏出一把黃色粉末來,納入匣中一個小木杯內。我問:‘這是甚麼粉末?是給他吃的嗎?’老道點頭道:‘這是煉好了的魚子硫磺。非用東西調養,敵不住那妖精的陰毒之氣;可惜調養的日子太少,再多幾月,就更可靠了。’

“我回房走近窗前,看那衝斷的木格是向內的,好像是有東西從外邊進來的一般,遂問老道是何緣故。老道指著我,說道:‘你還不知道是甚麼緣故嗎?這窗格是那妖蛇衝破的。你若再遲一刹那抽木板,那妖蛇便已進房來了。妖蛇既進了房,你就想抽木板也來不及了;你的性命不保是不待說,就是這蜈蚣也必在匣中悶死。’

“我問:‘這蜈蚣既有敵妖蛇的能耐,何以這樣小小一個木匣,都不能衝破出來呢?’老道笑道:‘你不要看輕了這個小小的木匣,有貧道的符籙在上,敢說比銅牆鐵壁還要堅固。’我說:‘妖精既經逃跑了,將怎麼辦呢?’老道沉吟道:‘辦法是有,但是還嫌少了一個會法術的幫手;且待明日再說!’

“這夜,老道畫了一碗符水給我吸了,教我安心睡覺。睡不多時,天色已亮。隻覺得肚中回腸蕩氣,鳴雷也似的響個不了。一會兒,瀉下半桶黑水來;腥膻之氣,與昨夜妖蛇來時所嗅著的無異。大瀉之後,取鏡照眉目之間的黑氣,已是沒有了。

“天明不久,忽聽大門外有人說話;語氣仿佛是來拜訪老道爺的。我聽那說話的口音,就是昨夜送我到老道來的那個四川人。我心裏十分感激他救了我的性命,惟恐老道不肯見他,正打算出來探看;若果是那人,我便當向老道先容。可怪那老道似乎已知道外麵的人有些來曆,不待通報,即親自迎了出去。

“我跟出來看時,那人望了我一望,即對我拱手,說道:‘恭喜,恭喜,麵上的妖氣已退,不妨事了!’隨回頭向老道說道:‘兄弟初次來拜訪道爺,還未敢冒昧進謁,就多事送他來求救。實是因為見他的性情很曠達,昨夜在火鋪裏聽得中了妖毒,不可救藥的話,明知死在目前,並無憂戚之意,可知不是尋常庸碌之人,死了甚是可惜!並且兄弟不遠千裏前來拜訪,為的就是九華山這隻妖精盤踞要路,害人太多,特來助道爺一臂之力;他湊巧在這時候中了妖毒,又落在兄弟眼裏,豈可不救!但是,兄弟初來拜訪,尚未見麵,實不便就為他人作紹介;所以隻將他送到道爺門外,就藏匿在附近山中探看。昨夜妖精來去,兄弟都看得分明,但恨沒力量誅戮他,眼睜睜望著他逃回九華山去了。’”

成章甫說到這裏,見到劉恪仿佛聽說故事聽出了神的樣子,即帶笑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問道:“你知道那個去拜訪老道爺的是甚麼人麼?”劉恪怔了一怔,說道:“你老人家不是在夜間問那人的姓名那人不肯說的嗎?當時我又不在跟前,如何知道?”成章甫大笑道:“那有別人啊!就是你此刻這位師傅胡慶魁呢!”

劉恪望了望胡慶魁,問道:“後來怎麼樣呢?那蛇究竟弄死了沒有呢?”成章甫笑道:“不用忙,我自然要把從你父親死到於今,這十幾年間,我所經曆種種的事,從頭至尾說給你聽。”正待接著說胡慶魁幫助老道誅蛇的話,忽見一個小沙彌走近房門口,招呼了胡慶魁一聲,問道:“張六曾到這房裏來沒有?”

胡慶魁搖頭答道:“近來張六並不曾掃地和做零星粗事了,已有三四日不曾到我這房裏來。他此刻不是經管銀錢賬目嗎?是有人送捐款來教他收受麼?”小沙彌一麵回身就走,一麵沒精打采的答道:“不是,不是。”即走開去了。

劉恪很不高興的神氣說道:“討厭,明知道這房裏是寄居的外客,卻跑到這裏來問甚麼張六李六!表叔,請你老人家往下說罷!”成章甫見劉恪這般急於要聽下文的樣子,便說道:“下麵的話頭,說來還很長呢,像這麼急孜孜的做甚麼?”

何玉山此時侍立在旁,笑道:“我們少爺是素來性急的,在衙門裏讀書的時候,每聽得師爺們閑談劍俠鬼怪的故事,他聽是聽得津津有味,不肯離開;若遇有人來打斷了話頭,他就冒火罵人了。”劉恪正色對何玉山道:“你要知道我這時候,不是聽人間談那些不相幹的故事,更不能把話頭打斷。”

成章甫這才繼續著說道:“那位老道爺是我於今的恩師,姓哈,單名一個摩字,原是四川與雲南交界處的夷人;那種夷人有深山夷與淺山夷的分別,常與漢人接近的,叫做淺山夷;從淺山夷所占據的地界過去,終身不與漢人接近的,叫做深山夷。淺山夷因常與漢人接近,飲食起居多有模仿漢人之處,所以又叫做熟夷;深山夷叫做生夷。我那恩師是淺山夷人,生下來就不與一般夷人相同,牛、羊、雞、犬的肉,入口便嘔吐出來。一二歲時初學走路,見地下有蟲蟻,即知道繞路,或立住不動,絕不肯在蟲蟻身上踐踏過去。

“他父母問他:‘為甚麼如此?’他說:‘人身太重,蟲蟻太小,踐踏必傷其性命。’他父母又問:‘為甚麼不可傷其性命?’他便知道回答:‘蟲蟻既不傷害人的性命,人為甚麼無端去傷害他的性命?’其生性有這麼仁慈。十歲上就知道修真慕道,獨自出外訪求明師。在會理州夾石山上得遇曇雲祖師,隨侍修煉十多年,預知父母天年將終,仍歸故鄉略盡人子之道。誰知那部份淺山夷,因恨土司官殘暴,竟把那土司官殺了,造起反來。為首的率領二、三十萬夷兵,將要攻打會理州;知道哈摩師的神機妙算,賽過古時候的軍師,且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為首的派人來,要聘他去當軍師。他既是個修真慕道的人,怎肯冒昧跟人造反!極力向來人辭謝了。

“無奈那個為首的夷人,也知道非有大才,不能成大業;見派人聘請不動,就親自來求哈摩師;並準備如再請不動,便要行蠻捆綁到軍中去,威逼他出主意。喜得哈摩師早已料到這一著,隻繞著自己居住的房屋,在地下畫了一道圈子,仍安然住在家中。那為首的夷人,率領著百多名護衛的蠻兵,興衝衝跑來。一到屋外,就像迷了路似的,隻管繞著房屋打盤旋,沒一個人能見房屋。團團轉了半晌,忽大雨傾盆而下,隻得敗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