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劉曦仔細盤問小翠子,要小翠子說出師傅姓名來。小翠子道:“我師傅是一個老婆婆,究竟叫甚麼名字,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劉曦露出詫異的樣子,問道:“怎麼還有一個老婆婆呢?不是送你回船的那個道人嗎?”
小翠子道:“不是,那道人也稱呼我師傅為師母。”
劉曦道:“當日將你從黃鶴樓下引去的,是不是那道人呢?”
小翠子道:“是。”
劉曦又問道:“他當時如何將你引去?帶你到甚麼地方?三年中如何生活?他所謂一藝已成,究竟是甚麼藝?你何妨從頭細說給我聽聽?”
小翠子聽了,低下頭很著急的神氣;忽向劉曦跪下來,叩頭說道:“求恕我無狀,我臨行時,師傅曾一再吩咐,不許我將三年中情形對人泄漏。”說時回頭望著劉恪道:“師傅隻教我來對你說,你師傅在嵩山等你,須趕緊前去,免致錯過。”
劉恪聽了小翠子的際遇,又見她出落得豐姿秀麗,舉止溫文,不知不覺的就動了一種愛慕之念。他兩人當日在一塊兒的時候,情意原甚投合;隻因那時兩人的年齡都太幼稚,加以處境的關係,不能表示相愛之意。此時劉恪心中既萌愛念,便隨口問小翠子道:“我去嵩山,你去哪裏呢?”
小翠子見劉恪突然問出這話,不由得羞紅了臉,半晌說道:“你問我去哪裏幹甚麼?我自有我的地方去。”
劉恪也自覺這話是問得太唐突了,很忸怩的說道:“我因那道人曾說,特地送你來給我做個幫手,所以問你這話。”
劉曦連忙問劉恪道:“你還是要往別處去嗎?你知道自你走後,你母也曾日夜哭泣麼?我的前途,就為你放走了傅癩子受了處分。隻是雖受處分,若不是為你走掉了,我也不至灰心喪氣,自願退休。我丟官本不算事,然因為沒了你才丟官,即此便可想見我為你的傷感了。”旋說旋紅了眼,掉下淚來。劉夫人在後艙裏聽著,也哭起來了。
劉恪心想:我原為要報答他兩老提拔我,及三年教養之恩,疑心武溫泰是希圖劫奪,所以雇船跟隨下來;本來隻打算在暗中保護,遵師傅的吩咐不敢露麵的,想不到弄成這個局麵,使我不能不露麵。於今他兩老既是這般情形,我若決然不顧,抽身竟去,固是使他們太難堪,而我心裏也實不忍;待不急去罷,胡師傅又在嵩山等我,豈可錯過時機!
他心裏雖這麼想著,口裏卻安慰劉曦道:“兒子去嵩山,並不是一去不回的。因師傅吩咐了須前去會麵,不敢不去;但是一有機會,仍得回來長侍膝下。聚散是人生不可免的事,這是用不著傷感的。”
劉曦歎道:“你果能去了又來,我自用不著傷感;所慮的就是你一去不回,使我白費精神,終歸一場沒結果呢!”
劉曦說到這裏,忽有一個丫頭出來,說夫人請他到後艙說話。劉曦起身進後艙,好一會,才出來對武溫泰道:“你這回雖非有意跟來保護我,然若不是因有你的船跟著開頭,我少爺也十九不至跟來;所以這回的事,你的功勞最大。我代你著想,全家在江湖上賣藝糊口,固是下流沒有好收場的事;就是像現在這般販賣各處土貨,東飄到西,西流到東,本小利微,究竟能賺的多少?並且全家寄居在江河裏,終年處風波之中,也很辛苦,也很艱險。我看你雖是個從下流出身的人,性情倒還不甚惡劣。我很有心幫助你,使你成立一個家業,不知你的意思怎樣?”
武溫泰慌忙稱謝道:“小人就因大老爺賞賜銀錢,得免全家流落江湖之苦,近年來真是心中說不出的感激;於今又要成全小人的家業,小人豈有自外生成之理?”
劉曦點頭笑道:“你既情願,就從此送我回家鄉去。你這女兒雖是甚好,然吃虧生長在你這種家聲中,那怕生得再好些,要擇乘龍快婿,也是難事。因為習俗如此,男女婚嫁,須要門當戶對;你這種門戶,如何能和世家大族結親呢?像你這樣的女兒,若胡亂嫁給沒來頭沒出息的人,委實可惜。你女兒的師傅既說了特地送他來,給我家少爺做個幫手,可知他與我家少爺有緣;我打算和你們結成這門親戚,不知你心下怎樣?”
劉恪、小翠子兩人聽了甚麼話,都羞得低頭避過臉去。武溫泰答道:“小人就因門第寒微,不敢存高攀的念頭;但是大老爺不嫌貧賤,小人還有甚麼話說?”劉曦喜道:“既是如此,你我一言為定便了。彼此已結成了親戚,此後稱呼,便用不著甚麼小人、大老爺了!”劉曦這番舉動,原是劉夫人出的主意,因恐怕劉恪去了不肯再來;看劉恪的情形,知道很有愛慕小翠子之意。便是就小翠子師傅吩咐的言語看來,也可以料定他兩人應成夫婦;能將小翠子留在身邊,自不愁劉恪去了不回。劉夫人把這主意對劉曦商量,所以劉曦有這番舉動!
劉恪正在動念愛慕小翠子的時候,見自己義父如此成全,心中自然感激;隻是心裏一想起自己的大仇未報,若跟著義父回山東原籍,成立了家室;光陰易過,等到我有報仇的時機,隻怕那朱宗琪的骨殖都已朽了!
劉恪一思量到這上麵,心裏又委決不下了。忽轉念一想道:“現放著胡師傅在嵩山等我前去,我怎不去找他商量呢?於今豈是我貪戀女色的時候?”當下如此想罷,即上前向劉曦說道:“蒙父親的恩典,替兒子娶媳婦,兒子不敢不遵;不過兒子的師傅在嵩山,吩咐兒子趕緊前去,不能錯過。好在武家父女都會武藝,父親又有心成全他,這一路保護回山東,沿途料無妨礙,兒子可以安心到嵩山去。但求師傅沒有事情教兒子擔擱,不久即可趕到山東來,以便朝夕侍奉;此時卻不敢久留了。”
小翠子在旁插口說道:“少爺盡管放心快去,我師傅就恐怕你耽擱誤了大事,再三吩咐我催促。這裏由我同行,絕無差錯!”劉恪聽了,即向義父、義母拜別。劉曦夫婦也知道挽留不住,隻得灑淚望著劉恪上岸揚長去了。這裏有武溫泰一家人護送,安然到了山東。劉曦雖不是貪墨之官,然在宦途多年,也有不少的積蓄;回籍後便略分了些田地房產給武溫泰,儼然是劉府的親戚了。
兩家才居處停當了,這日小翠子忽對武溫泰說道:“我師傅打發我動身回來的時候,曾說我終身是要跟劉家少爺去建功立業的。於今劉家少爺到嵩山去了,不知道甚麼時候回來?我住在這裏,有何事業可做呢?與其坐在家中光陰虛度,不如也去河南嵩山玩玩。”
武溫泰吃駑道:“這是甚麼話?你於今雖未出閣,然已是劉府的媳婦了。一個幼年女子,如何好獨自出門行走?並且此去河南嵩山,千裏迢迢,不老練的男子,尚且不敢一個人行走;何況你是個姑娘!劉家少爺去嵩山會他師傅,是從大刀河動身去的,早已師徒見了麵,不知又走到甚麼所在去了;你即算大膽走到嵩山去,你知道劉家少爺會在哪裏等你麼?你這小妮子真糊塗!”
小翠子笑道:“話雖如此,但是我既出門尋找劉家少爺,無論他到甚麼地方!總不愁找他不著。”武溫泰隻是極力的說去不得,小翠子也就不爭論了。
一夜睡過,次日武溫泰夫婦起床,不見小翠子起來。平日,小翠子起得最早;這日不見起來,以為是偶然熟睡了。小翠子自從跟著回山東後,每夜是獨自住一間房裏安睡,將窗戶房門都關得緊緊的;照例早起開門出來,先到武溫泰床前,將父母喚醒。
這日武溫泰起床後,走到小翠子睡房門外,見房門仍是緊閉不開,隨舉手在門上敲了幾下,說道:“怎麼這時分還不起來呢?”敲過幾下,不見有人答應,心裏不免有些疑惑起來。走近窗戶一看,見也是緊緊的關閉,又在窗格上敲了幾下。聽裏麵還是沒有動靜,遂將窗格戳了一個小窟窿,閉了一隻眼朝裏張望。不張望還隻是疑惑,這一張望便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房中空空的,何嚐有小翠子在內呢?
武溫泰心想:窗戶房門既都緊緊的關閉著,她怎麼會不在房內?一麵猜想,一麵舉手推那窗戶。果是虛掩著不曾關牢,應手就開了。
武溫泰多年在外賣藝,也會些縱跳功夫,當即由窗口跳進房間。看房中的陳設如常,床上的被褥還折疊整齊,好像昨夜不曾有人睡過;眼見得小翠子是窗口逃出去的。
武溫泰既發覺了這事,即開房門出來告知周芙蓉。周芙蓉道:“這丫頭回來之後,在我麵前生辣辣的,一點兒親熱的情形也沒有;我已疑心她不能在家中長久,卻想不到就是這麼跑了。她既忍心放得下我們父母,我們做父母的何苦還癡心放不下她?聽憑她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