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隱士穴居佳兒落草縣官民僇同族逃生(3 / 3)

“在一處廣場上,搭蓋了一所蘆席屍棚,陳設了公案,王縣官堂皇高坐在公案上。照例由仵作一麵把屍身從頭至腳的相驗,一麵唱報有傷無傷,及傷處的情形。這件作既受了郭家的賄,便隻報胡寡婦僅有頸項上的繩索痕,生前和郭二相打時所受的幾處顯明傷,都模模糊糊的驗過去不報。胡慶魁是個會武藝的人,那有認不出傷痕的道理呢?他回家聽得胡寡婦自盡了,就將胡寡婦身上的傷痕,驗了一遍,雖不在致命之處,然某處是拳打傷的,某處是腳踢傷的,並手腳被繩索捆傷了的痕跡,都是一望便能知道。仵作既不唱報,胡慶魁在旁哪裏忍耐得住呢?當即高聲向仵作喝道:‘驗仔細啊!死者肩窩裏青腫這麼大一塊,不是生前被郭二拳頭打傷的嗎?左肘下紫了這麼大一塊,還破了一層油皮的,不是生前被郭二鞋尖踢傷的嗎?’

“仵作想不到有他是這般喊出來,倒吃了一驚,翻起兩眼望著胡慶魁,一時反不好怎生擺布。兩旁看熱鬧的都有些不服的神氣,隻因一則多是事不關己,二則多存心畏懼縣官,不敢說出甚麼來。這幾句話卻把縣官喊得冒火起來了,連忙擎起戒尺,在公案桌上猛然一拍;接著厲聲叱道:‘這個多嘴的是誰?給本縣拿下來。’王縣官叱聲才歇,就有四、五個站班的衙差,山崩也似的答應了一聲,即餓鷹撲虎一般的,搶過來拿胡慶魁。胡慶魁毫不畏懼,不待衙差近身,早已挺身出來說道:‘要拿甚麼?我又不跑到哪裏去。’一邊說,一邊走到了公案前頭。

“王縣官拍了一下戒尺,喝問道:‘你是哪裏來的?姓甚麼?這是甚麼所在,有你多嘴的份兒?’胡慶魁從容答道:‘小民胡慶魁,祖居在這馬頭嘴,並不是從別處來的。在這裏相驗的死屍,便是小民的弟媳婦。仵作相驗,隱傷不報,小民不能不說。’王縣官聽了,接連將戒尺拍得震天價響,口裏叱道:‘放屁!你好大的狗膽!死者有甚麼傷,你敢亂說仵作隱傷不報。你這東西竟敢在本縣麵前大肆咆哮,可知你是一個不安分的惡棍,拿下去替我重打。’四、五個衙役原已包圍在胡慶魁左右,至此齊向胡慶魁喝道:‘你這東西,見大老爺還不跪下?’一麵呼喝,一麵伸手來拿。

“胡慶駐登時怒不可遏,圓睜兩眼,望著衙役叱道:‘誰敢動手!’衙役經這一聲叱吒,都不由得嚇退了幾步。胡慶魁還勉強忍耐著,不敢對縣官無禮,隻說道:‘死者現在這裏,大老爺特地下鄉相驗,不能聽憑仵作蒙報。’王縣官既受了郭家的賄賂,下鄉相驗,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舉動。明知胡慶魁是窮苦小戶,沒有甚麼大來頭,不開罪郭家,多少總可得些好處,不料有胡慶魁這般硬頂。當下又羞又忿,隻急得連叫:‘反了,反了!’郭泰生在旁看了,便趁這時候,到公堂前跪下,說道:‘稟公祖,這胡慶魁是馬頭嘴地方著名的惡痞;這番移屍栽誣的舉動,也就是由他一個人主使的。此人不除,不但商民家不得安靜,就是馬頭嘴地方也不得安靜。千萬求公祖作主,將他帶回衙門,治他移屍誣告的罪。’王縣官正在切齒痛恨胡慶魁,加以郭泰生這番言語,隨即喝教左右,把胡慶魁捆起來。

“胡慶魁此時還隻二十多歲,少年人心高氣傲,哪裏肯束手不動給衙役捆綁?一時因郭泰生幾句話說得火冒起來,隻三拳兩腳就將上前來捉他的衙役,打得紛紛跌倒。郭泰生巴不得胡慶魁當著縣官將衙役打倒,好證實胡慶魁的凶橫不法;又上前向王縣官說道:‘這種膽大的叛逆當著公祖的麵,尚敢如此目無王法,目無官府,公祖若不將他按法重辦,商民死無葬身之地。’王縣官見胡慶魁打倒衙役,原已氣得胸脯都要破了。

“不過下縣官是個很機靈很狡猾的人,自己隻帶了二十來人下鄉;明知胡家在馬頭嘴是聚族而居的,親眼看見胡慶魁勇猛凶悍異常,四、五個壯健衙役,不待胡慶魁幾下拳腳,就打得東倒西跌;若再打下去,自己不怕吃眼前虧嗎?因此心裏躊躇,打算忍住一時之氣,回衙再辦,不愁胡慶魁逃到哪裏去。誰知郭泰生這般頂上來,為要顧全自己之威嚴體麵,何能聽憑胡慶魁將衙役打倒,並不發作呢?慌忙立起身來,正待指揮帶來的一千人等將胡慶魁拿住,胡慶魁搶到公案前麵,一手拉住王縣官,一手提起郭泰生,高聲說道:‘我們大家親眼來驗傷,如果是死者身上沒有傷,我胡家闔族的人,甘受反坐誣告之罪。’

“胡慶魁的力大無窮,五指和鋼鉗一樣,雖不曾著意用力;然在氣忿的時候,不自覺的手重。王縣官也是一個讀書人,哪裏受得了他這一拉!郭泰生也被提得痛不可當。二人同時‘哎喲哎喲’的叫痛。跟著王縣官的衙役,見自己上官如此受辱,都不待王縣官開口,即一擁上前來解救。郭大也帶了幾個粗人在場照料,至此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也擁上前來。

“胡慶魁見圍上了這麼多少人,知道勒令王縣官親眼驗屍的事辦不到了。剛才把兩手鬆了,隻聽得王縣官跑過一邊,揚著雙手,大聲喊道:‘你們誰能將胡慶魁拿住的,本縣賞錢五十串;當場格斃胡慶魁的,本縣賞錢三十串。’王縣官這賞格一出,眾衙役聽了尚不十分踴躍;惟有郭泰生父子痛恨胡慶魁到了極處,郭泰生也高聲喊道:‘你們聽得麼?縣大老爺已懸了五十串錢的賞,我於今再加賞五十串。誰人拿住了胡慶魁這叛逆,就到我郭家先領賞五十串。’

“常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場除了姓胡的,都想得這一筆賞號;以為胡慶魁就有登天的本領,也敵不過幾十個要捉拿他。想不到胡慶魁也對著他同族的人喊道:‘我們姓胡的今日太受人欺負了,你們有膽量的,跟我動手打死這狗官;膽小的各自趕緊去別處逃命。我胡慶魁寧死在這裏,絕不給狗官拿去。’他這幾句話也激動了不少姓胡的壯丁,於是兩方居然對打起來。胡慶魁隻兩步就躐到王縣官跟前,一手舉起來往地下一摜,恰好地下有一塊三角石頭,王縣官的頭顱正碰在石角上,碰了一個茶杯大小的窟窿,鮮血腦漿同時迸出;胡慶魁又對準他腰眼補上一腳,登時完結了性命。

“胡慶駐揮著胳膊,說道:‘一不做,二不休。狗官已經打死了,胡寡婦的冤也沒處伸了;那兩個狼心狗肺的郭家父子,也饒他不得。’郭泰生親眼看見王縣官刹時死於非命,安得不怕輪到他自己頭上來?一抹頭就想逃跑。胡慶魁怎肯放過?追上去揪住辮發,隻向懷中一拉,郭泰生便已立腳不牢,仰天倒地。跟在胡慶魁背後的同族,有手中提了扁擔的,就迎著郭泰生的頭,一扁擔劈下。上了年紀的人如何受得起?也登時一命嗚呼,魂靈兒追上王縣官一路走了。”要知這場大禍如何收場?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