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習藝深宵園林來武士 踏青上巳出洞遇奇人(2 / 3)

這人也笑道:“你這話太客氣了。我的姓名住處,此時實在不便說給你聽;你聽了也不知道。我若不願意教你,你就向我哀求,我也不會拿功夫傳授你。你如果前怕龍、後怕虎,算我看錯了人;聽憑你去瞎練,原不與我相幹。想學武藝,就得聽我的吩咐,以後除了武藝之內的話,一切都不許你問我;我能向你說的,不待你問,自然會向你說。”

劉恪心想:這人能從這麼高的圍牆外麵,一些兒聲息沒有,就跳進了花園;可見他實有飛簷走壁的本領。我為要報仇才練拳腳,武溫泰自己尚且不能飛簷走壁,他教的拳架子,想必也不甚高明;難得有這般一個好漢肯如此成全我,若錯過了,豈不可惜!遂對這人說道:“就請你教我罷!你雖不問我要師傅錢,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沒有每夜白勞你親來傳授的道理。我有父母在堂,銀錢不能自主。承你的好意,情願傳授我,我思量不學便罷,學就得學個完全;即如跳過這麼高的圍牆,一定要學會了才能跳。我有一件值錢的東西,你能把武藝完全傳給我,我就拿那件值錢的東西做贄敬。”

這人笑著搖頭道:“不問甚麼值錢東西,我也不要。我不是這地方的人,於今是來這地方有事,事畢仍得到別處去。這回能在此地停留多久,就教你多久;以後我得便就來看你也使得。”劉恪聽了,很高興的就花台石下拜了師。

從此每夜更深人靜,師徒二人就在園裏練武。練了兩三個月,這人作辭去了,臨行吩咐劉恪不間斷的練習,約了得便就來。過不到三、五個月,果然又來了。是這般忽來忽去的過了一年半,劉恪已在劉知府家裏做了兩年大少爺了。

這日是三月初二,劉恪見天氣晴朗,一時高興,稟明了劉知府夫婦,要去城外踏青。劉知府派了兩名得力的跟隨,伺候他去城外遊覽。

這日襄陽城外,遊春的、祭墓的行人不少。劉恪自從做了劉知府的兒子,終日埋頭書卷,不能輕易出大門遊逛,城外更不曾到過;此時到了城外空曠之地,儼然出了樊籠的鳥雀,心裏正不知要如何快活快活,方不虛此一遊!隻是心裏雖這麼思想,事實上在鄉村之地,除了隨處流連山水,領略三春景物而外,一時哪裏想得出助人行樂的方法來。

在近城之處遊觀了一會,覺得在一條路上來往的男女老少,一個個都很注意他。有的已走過去了,又回過頭來向他望望;有的恐怕同行的不曾看見他,交頭接耳的對他指手劃腳;有的正在走著,一眼看見他了,立時停住腳不走了,呆頭呆腦的樣子向他看看,好像見了他如見了甚麼稀奇把戲一般。

劉恪究竟年輕麵皮薄,被這些行人叮眉盯眼的,看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了,沉下臉對跟隨的說道:“鄉下人真不開眼!同是一個人,至多不過衣服不同一點兒,一個個是這麼個望了又望,不是討厭嗎?我們到人少的地方玩去。”

跟隨的道:“越是人少的地方,越是深山僻野。少爺輕易不到外麵走動的人,不要到深山僻野的所在;把少爺驚嚇了,我們伺候的人擔當不起。老爺吩咐過了,教我們小心伺候著,不許引少爺到山上水邊去。請少爺將就一點,隨便在這一帶近城的地方玩玩,回衙門去罷。下次出來,我們再引少爺走遠些。”

劉恪道:“巴巴的出城來玩,若就在這一帶玩玩回去,那又何必出城呢?看熱鬧罷,這裏遠不及城裏;出城原是要玩個清爽,不到山上,不到水邊,去哪裏找清爽的地方?老爺吩咐雖是這般吩咐,腿生在我自己身上,難道你們不引我去,我便不會走嗎?”跟隨的自不敢十分違拗。

劉恪曾下苦功練過兩年武藝,腳下比一般人輕鬆;說罷,鼓起興致往前走。當跟隨的人,平日倒是養處優慣了,何嚐一口氣走過多少路!兩人跟在劉恪背後,想不到少爺這麼會跑路。提起精神追趕,隻累得兩人都是一身臭汗,各自在心下咒罵道:“生成是野雜種、賤骨頭,所以兩條腿和野獸一樣;那有真正的大少爺像這麼會跑的?看他充軍也似的衝到哪裏去?”

劉恪興高采烈的走著,也不自覺得腳下快,哪裏想得到跟隨的跟不上,會在背後暗罵?才走了三、四裏,果見山嶺漸漸的多了,行人也不大看見了。有一座山,形勢不大,山峰卻比一切的山都高;山上樹木青翠,有許多鳥雀在樹林中飛叫。

劉恪看了喜道:“我今日特地出城踏青,像這般青山不去登臨,未免辜負了芳辰,辜負了勝地!”一時覺著歡喜,也沒回頭看跟隨的人,就轉小路朝那山下走去。

已經到了山下,耳裏仿佛聽得遠遠的有人高聲叫著“少爺”。劉恪回頭看時,已不見兩個跟隨了,隻得伸長了脖子向來路上望去。隻見兩個人都擄起長衣,跑得很吃力的樣子。劉恪也高聲問道:“你們不跟著我走,都跑到哪裏去了?倒教我站在這裏等候你們。”

兩人跑得氣喘氣急的到了跟前,說道:“少爺怪我們不跟著走,不知我們就跑斷了兩條腿,也跟少爺不上,哪裏還敢跑到別處去?一路追上來,越追越看不見少爺了。千萬求你老人家不要再是這麼飛跑了罷!我們的腿實在已跑得如有千萬口花針在裏麵戳得痛。”

劉恪詫異道:“這就奇了,我何時飛跑過?不過因為心裏高興,出城玩一回不容易,打算多遊覽些地方回去,比尋常行路,兩腳略提得快點兒。你們自己偷懶,不願意走這麼遠路罷了,卻說我是飛跑。”兩人喘著氣道:“少爺真不怕冤枉了人!我們跑得這般一身臭汗,連氣也回不過來,還說我們偷懶,不願意走遠!”一邊說,一邊低頭尋找可坐的地方。

劉恪道:“你們還要坐下來歇息嗎?我是不耐煩站在這底下,就要到山頂上去看看。”跟隨的哪裏能再熬住不坐,已就草地上坐下來,說道:“你老人家定要上山去,我們做下人的如何敢阻擋?不過求你老人家隻上去瞧瞧就快下來,不可又跑到別一座山裏去了,使我們尋覓不著。少爺從這裏上山去,請仍從這條路下山來;我們便坐在這石頭上伺候著。”

劉恪點頭道:“你們都和老太爺一樣,比我還走不動;倒不如索性坐在這裏等的好些。我隻到山頂上看看就下來;隻是你們卻不可又跑開了,反使我來尋覓你們。”跟隨的笑道:“阿彌陀佛!我們不但不敢跑開,就要我們跑也跑不動了。”劉恪也不回答,即撇下兩個跟隨的,獨自興高采烈的往山上走。

這山本不甚高峻,一口氣便跑上了山嶺。看這山巔有一塊平地,約有三、四丈見方,沒有一株樹木;連青草都隻周圍長著,中間好像是不斷的有人踩踏,草根被踏死了的一般。不由得心中詫異道:“這山的位置很偏僻,四周又沒有人家,應該沒人時常跑到這山頂上來,何以山頂成了這般一個模樣呢?”

獨立在山頂中間,開眸四望,襄陽城的雉堞,都曆曆如在眼底。又向各處遠望了一陣,他也覺得無甚趣味。偶然低頭看東南方的半山腰裏,有一株很大的古樹,枝葉都像被人用刀截去了,隻剩了一株數人合抱不交的正幹,帶著幾根禿頭禿腦的椏槎,使人不容易分別出是甚麼樹來。

再看那樹枝截斷的所在,截痕有新有舊。他心想:這樹也就很奇怪,不是斫伐了作木料,便不應該將所有的樹枝都截下來;既把樹枝都截下了,卻為甚麼留下這樹身在山裏受雨打風吹呢?一麵心裏這麼想,一麵舉步朝著那枯樹走去;越走到切近,越看得清晰。原來這樹不但枝葉被截去了,樹身上還縱橫無數的劃了許多刀痕,仿佛蒙了好幾層蛛網的一般。五、六尺以上的刀痕更深更密,並且每一道刀痕,從上至下的有七、八尺長。

劉恪就這株樹仔細端詳了一會,心想:這些刀痕也太稀奇了!姑不問這人為甚麼要把株古樹劈成這個模樣?隻就這些刀痕而論,已使人索解不得。像這樣幾個人合抱不交的大樹,樹身光滑滑的,丈多高沒有枝椏;除了用梯子,誰也不容易緣上去,無端拿刀劈成這個樣子。若是立在地下劈的,何以下麵沒刀痕,反是越高越密呢?兀自思索不出一個道理來,也就懶得久想。

隨即離開了這株古樹,信步向左邊走去,忽發現了一條小小的樵徑,彎彎曲曲的直通山腳下的道路。劉恪也不在意,以為這是一切山上極普通的情景,料想循著這樵徑到山腳下,再由山腳下轉到跟隨的坐候之處,是沒有多遠的。不過劉恪自進府衙之後,輕易不能出來;到野外遊賞更是難事。今日偶然得到這山裏,覺得一草一石都有細玩的必要,因此一麵慢慢的走著,一麵遠觀近察。

已走到離山腳不過一、二百步遠近了,忽見旁邊一叢小樹,中有幾枝正在紛紛的搖動。心裏陡吃一驚,便停步向那叢小樹不轉睛的看著,卻又見搖動了。暗想:那裏麵不是藏著有野獸麼?不然怎的這麼搖動?

隨想隨走到小樹跟前去,心裏十分提防著,恐怕有野獸突然躥出來。伸手將小樹撥開,隻見一叢茅草,並沒有野獸在內。劉格細看了一看,心中想道:“這一叢茅草也來得奇怪,此刻正在春天,各處的茅草多是青綠的,怎麼這一叢茅草獨枯黃得和冬天的一樣呢?”

他隨手折了一根樹枝,將茅草撥動;誰知這茅草並沒有生根,隻一撥動,便跟著樹枝挑起來了。不禁喜笑道:“這裏麵多半是一個野雞窠,必有小野雞在內。”放下了挑起的茅草,又把餘存的挑將起來。這餘存的茅草,不挑動倒也罷了,一挑動就不免嚇了一跳。茅草之下那有甚麼小野雞,原來底下是一個黑土洞。洞口光滑滑的,確是有甚麼動物時常從這洞口出入的。

劉恪恐怕有野獸藏在洞裏,不敢逼近洞口探看,但又不舍得走開;打算回到那邊山下,將兩個跟隨的叫來,一同設法探這洞裏有何野獸。正在這麼打算的時候,忽隱隱看見洞裏仿佛有一個人頭晃動,連忙定睛注視;想不到洞裏也有兩隻神光充足的眼睛,對著劉恪瞬也不瞬一下的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