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動以危詞運籌白馬 攻其無備巷戰桃源(2 / 3)

在廣德真人的計畫,原打算將地方人心收拾得大家都信仰他以後,再設計激成暴動,好乘便奪取桃源縣城,做他發難的根據地;並料不到有曾彭壽求醫母病的事。朱宗琪家的劫案,卻是跟隨廣德真人在觀音廟照顧一切的會黨頭目,見了劉貴擠倒餛飩擔的事,知道朱宗琪是個刻薄成家的惡紳;有意乘朱宗琪帶了當差的在觀音廟的時候,打發幾個會中兄弟去朱家,將財物搶劫一空。這李曠還在辰州,與劉婉貞居家安業。

廣德真人逆料朱宗琪家財既被劫奪,又素來和曾彭壽有些嫌隙,其所以被劫後即全家搬到縣城裏居住,必是打算要求朱縣官幫他認真辦這劫案。地方上有錢的人,及平日與他不相得的人,必免不了受他的誣告,正好借這事激起一般人民反抗官府;因此暗中打發魏介誠去辰州調李曠等前來,以便乘時發動。

魏介誠從辰州回報廣德真人,正逢廣德真人在曾家替曾彭壽的母親療治背瘡,就是前回書中所寫曾彭壽出來迎接的飄逸少年。魏介誠獨自行走得快,數百裏途程,一日可到。李曠率領著二十四個把兄弟,每日須按程行走,因此遲到幾日。

看官們看到這裏,大概不用在下交代,已都知道那日從白塔頂上飛身下來,手舞流星,殺退眾衙差,解救曾彭壽、廣德真人的三個壯士,及四路鳴鑼聚眾的人,都是廣德真人手下的會黨頭目;早已安排好了的。至於使流星的鳴鑼的,究是何人?姓甚麼?名甚麼?因不關本書正文,毋須贅述。於今且緊接前文,敘述李曠等到白塔澗抵抗官兵的事。

當時李曠率領著二十四個把兄弟到曾家來,向曾彭壽略說了一番來曆。曾彭壽教當差的招待眾兄弟,在外麵大廳上坐地,自己和成章甫引李曠入內室商議抗拒官兵的計畫。

曾彭壽將與官兵對抗的情形說了一遍,道:“這些官兵,都是一班吃孤老糧的東西,還敵不了我們烏合之眾。他們一營人、十幾架大炮,堵住村口向村裏轟擊。我們認真上前動手的,尚不到一百人,其餘的都在後麵呐喊助威;並且我們動手的人,僅有一半有刀槍棍棒等兵器,一半用的是鋤頭扁擔。我們才衝上前去,他們便一個個手慌腳亂的逃跑;不但大炮沒人顧得搬去,就是各人手裏使用的兵器,以及頭上的包巾、身上的號衣,都遺棄滿地。照我們拾得的兵器、號衣計數,帶了兵器穿了號衣逃回去的兵士,至多不過四、五十人;大約是站立的地方離村口略遠些,一見我們衝出來,就爭先逃跑的。

“據我想來,官兵受了這番大創回去,桃源縣免不了連夜向長沙請大兵來剿,下次來的必不是這種不中用的東西。我們此刻雖已推舉村裏正派紳士到長沙,向湖南巡撫陳情去了;隻是我們小百姓說的話,究竟能使湖南巡撫相信與否?敵得桃源縣所說的話與否?此刻還不能料定。我們既已騎上了老虎,此時就必須趁大兵不曾到來的時候,先事準備防衛的方法。難得有老哥這般俠義的英雄,肯前來相助,想必有絕妙的方略,救我一村男女老幼的性命。願聞老哥的高論。”說著,向李曠拱了拱手。

李曠也抱拳答禮說道:“我同會中兄弟,住在這村裏的不少;我因得了他們的飛報,才星夜趕到這裏來。這村裏既打死了捕快,又殺敗了官兵;我們雖自信是由桃源縣那瘟官逼出來的亂子,並不是敢存心謀反叛逆。惟是事情已弄糟到了這一步,休說紳士說的話,湖南巡撫絕不肯聽;就是一村的人,都自縛去巡撫衙門請罪,也逃不了叛逆的罪名。”

成章甫猛不防在桌上拍了一巴掌,說道:“對呀!做官的都是一個窯裏出來的貨,有甚麼好歹?‘官官相護’的一句老話,誰不知道?桃源縣是湖南巡撫的屬員,上司自然聽屬員的話,替屬員作主;我們推舉紳士去長沙省裏陳情,不過是盡人事的舉動。”

曾彭壽道:“我何嚐不知道我們這邊紳士的話,不容易使湖南巡撫相信;但是一顆石子打上天,終有落地的時候。這事鬧到將來,說不定要鬧到京裏去;我桃源的人,也有做京官的,未必忍心望著家鄉地方的安分良民,無端被惡毒的官府欺淩殺戮。那時若果鬧到京裏,皇上尋根覓蒂起來,我們曾推舉紳士去巡撫部院陳情,無奈巡撫不分皂白,以致激成大亂;那時就不愁巡撫不受處分,而我們的腳跟便立得穩固些了。”

李曠道:“於今事情已糟到了這一步,將來鬧到北京,是事勢所必不能免的。不過我們既想鬧到北京,憑皇上分一個曲直皂白,就得大家齊心努一把力;若不然,這一村的男女老幼,隻須一會兒,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剿殺得七零八落,各自逃生不暇,還有甚麼資格,配和他們為官作宰的,到皇上跟前辯論是非曲直呢?

“這白塔澗的地勢,非與官兵持久抵抗之所;若死守在這村裏,便是坐以待斃。為今之計,我們大家不圖保全身家則已,盡可各散五方逃跑,暫時並沒官兵攔阻。既為要保全身家,並已逼得與官兵開了一仗;就隻有再進一步,星夜乘常德的大兵不曾調到,一鼓作氣把桃源縣城奪下來;同時分兵奪取石門、慈利兩縣。這三躲守城的兵力都極薄弱,乘其不備,拿取甚易。已得了這三縣,大庸、桑植在我掌握中了。

“我們初起,兵力不厚,人心不附,不宜去攻奪堅城,自喪銳氣;如在旬日之間,攻下了五縣之地,聲勢自然浩大,歸附的自然多了。這五縣的地形,都有險要可守,出產富饒,足能持久。常德如可急取,我們得到五縣之後,便急攻常德,好打通一條出路;倘急切不能攻下,就緊守五縣,仗著地勢險峻,可斷定官兵一時無奈我何。

“四川、雲南、貴州三省的同會中兄弟,與我輩素通聲氣,我們的退路,也可說頭頭是道;總之,不至跌倒在官兵手裏就是了。到那時如果朝廷聖明,能高瞻遠矚,知道我等受屈銜冤,被狠毒的官府逼到這一步,派人前來招安我們;也隻要是非剖白,曲直分明,其餘甚麼事都可遷就。若真是天高皇帝遠,隻許官府欺淩百姓,永遠不許百姓有伸冤訴苦的時候,那就隻好各憑天命,各逞各的手段。王侯將相固然無種,就是曆朝曆代的開國天子,又何嚐不起自匹夫!這隻看我們自己努力不努力。”

成章甫聽到這裏,忽然跳起來大叫道:“痛快,真痛快!我自己知道沒有做皇帝的福分,隻要做一個開國元勳就得了。好好好!就在今夜殺到桃源縣去,我願打先鋒。”曾彭壽見成章甫這般手舞足蹈的胡鬧,不由得大聲喝道:“安靜點罷!你的魯莽性子又來了。這豈是兒戲的事!由得你魯莽性子胡鬧的麼?”成章甫被責備得堵著嘴咕嚕道:“我本是魯莽性子,由不得我胡鬧;我倒要看你這個不魯莽的,除了這條生路,又有甚麼生路可走?”

曾彭壽也不做聲,心想:“這李曠的話,確有些道理。白塔澗周圍不過二、三十裏大的地方,一旦常德的大兵到來,再能一仗將他們打敗了,也不過苟延一時;若不幸被他們打敗,我們果是除了坐以待斃,萬無生路可走。與官府同到皇帝跟前去辯解黑白,豈是我們當小百姓的人所能望得到的事?真能依照李曠的計策,占據得幾縣的地方,手下便可以招募訓練幾十萬兵士;那時才夠得上說是非曲直的話。

“也罷!事勢已弄到了這一步!好在我父母都已終了天年,一個兒子也已托付有人了。我這條性命本已無可幸免,廣德真人早知道我有災禍;此後我能多活一日,多得一日的享受,弄到萬分無可如何之際,終不過是一死了事!能做到是非剖白,曲直分明,固是如天之福;即不然,我也用不著失悔。”

曾彭壽想到這裏,登時下了大決心,拱手向李曠說道:“老哥的高見確是不差!我決計照辦。隻是我雖是個習武的人,然半生家居,不僅不曾帶過兵臨過陣,連遠些兒的地方都沒有走過。攻城奪地,非等閑之事,第一次出陣,尤須馬到成功,才能鼓得起大家的勇氣。老哥少年豪傑,聲望能為都勝我十倍,我自願率領這村裏的農民,受老哥的驅使。求老哥不要客氣,作無謂的推讓;我們但求於事有濟,毫沒有爭權爭勢的心思。”

李曠點點頭道:“此時隻須大家努力,把桃源縣奪到了手再說。我們爭權勢的心雖不可有,然做平常的事,尚須有一個提綱挈領的人;何況這種行軍大事,豈可沒一個德望兼資、智勇足備的主帥?到那時自有一位超群絕倫,使遠近的老弱婦孺都景仰敬服的人物,出來主持一切,於今倒毋須過慮。我們事不宜遲,趕緊將全村少壯之士,召集到這裏來,隻挑選五百名足夠。兵器不足的,可將官兵遺棄的兵器充補。我帶來的二十四個兄弟,都不是無能之輩,每人可率領二十人;餘下的二十人,由我們三人率領著。盡今夜趕到桃源縣城外,分四路埋伏著等候。我同會中人已多有預伏在城裏做內應的,隻見城內四處起火的時候,我們就四路進兵;用不著攻城,自有人將城門打開,迎我們進去。我們四路的兵,同時齊向躲衙殺去;我包管不到天明,一座桃源縣城已完全奪到我們手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