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當屍首群丐消怨 盜花翎賣解逞能(2 / 3)

“兩個牧童用牛鞭子,各在牛背上抽了數十下,兩牛隻顧鬥架,動也不動;這稻草尾一到牛背上,那牛就如中了巨斧一樣,痛得慌忙跳開,不敢再鬥了。那牛被稻草趕的跑了,這牛未被稻草打著的,仍然不知厲害;以為那牛輸了逃跑,追上去想再鬥。張邦遠也隻用草在這牛屁股上略掃了一下,這牛登時落了威風,也不敢再追上去了。

“張邦遠次第將十多條牛,都趕進那丟了稻草的地方。自己立在外麵一聲長嘯,十多條牛都豎起兩隻耳朵,好像聽甚麼可驚可怖的聲音一般。張邦遠的嘯聲方歇,十多條牛就與發了狂相似,一條條豎起尾巴,橫衝過來,直撞過去,四、五個牛蹄一個也不停歇。孟某惟恐那些牛直衝到跟前來,躲閃不及,嚇得拖住張邦遠要走開些。張邦遠笑道:‘他們若能衝到我們這裏來時,也用不著這麼橫衝直撞了。’孟某看那些牛,果然隻在有稻草的地方衝突,一步也不能衝出稻草外邊;並且十多條牛,聚在一處地方,衝過來,撞過去,也不見相觸相碰;挨身擦過,就像沒有看見,不覺著的。許多牧童見了這種情形,都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張邦遠搗鬼,各人爭著過去牽各人的牛。隻見哪裏牽得著呢?分明看見牛綯拖在地下;一彎腰去拾,牛又衝過那邊去了;趕到那邊去拾,也是一般。是這般衝來衝去的,又怕被牛衝倒,不敢十分逼近前去。

“平時牧童所看的牛,不但能認識牧童,連牧童的聲音,能聽得出,每每一呼即至;此時這十多條牛,竟沒一條肯聽牧童呼喚的了。

“天色又漸漸向晚,暮雲四合起來,是牧童牽牛歸家的時候到了;隻急得許多牧童都哭起來。孟某笑道:‘這把戲玩是好玩,隻可憐了這些看牛的孩子。’張邦遠道:‘你既說可憐了他們,就放了他罷!’話才出口,十多條牛即時停止了衝突,都似乎奔波得很疲乏的樣子,望著牧童叫喚;牧童再過去拾牛綯,便不逃跑了。

“那時天色已經昏黑,孟某遂陪同張邦遠回家。這夜即要求張邦遠傳授他這種本領,張邦遠道:‘我與你萍水相逢,承你這般殷勤款待,論情理本應揀我所長的能為,傳授你一些,才不負你待我一番盛意;隻是我看你的福命太薄,天分又太低,不是載道之器;徒勞心力,學必無成。’

“孟某聽得張邦遠這般說法,心中甚是不快,疑心張邦遠是借辭推諉,冷笑著問道:‘學這點能為,也要多大的福命嗎?我的福命雖是平常,但是已半生衣食無虧,還薄薄的有些產業,盡足夠過這下半世;未必學先生這種能為的都是富貴中人。先生不屑教我也罷了,豈真與福命有關?’張邦遠笑道:‘像你這樣富有產業,自然可說是福命好;不過你這產業。……’此時已剛說到這裏,忽然忍住不說下去了。孟某覺這話裏有因,連忙問道:‘此時已甚麼?先生是直爽的豪傑,為甚麼說話這般半吞半吐呢?’

“張邦遠道:‘說出來,你不可多心見怪。你眼前這些產業,此時已將近不能算是你的了。’孟某聽了甚是吃驚,問是甚麼緣故。張邦遠搖頭不肯說,隻說道:‘你不要疑心我有意推托,不肯傳授你的能為;你的妻子,我看他的福命倒比你好些,天分也比你高,我卻願意收他做個徒弟。’

“孟某的老婆,生得奇醜不堪,為人卻很賢德;他聽得張邦遠願收他做徒弟,自是欣喜萬分。但是張邦遠口裏雖則是這般說,當時並不曾要孟某的妻子拜師,也沒有傳授甚麼;隻說是傳授的時機未到,到了應傳授的時候,師傅自然會來找尋徒弟,不用徒弟找師傅。孟某夫妻也不便勉強,仍是照常款待張邦遠。過了兩日,張邦遠忽然作辭要走,孟某夫妻挽留不住。

“張邦遠去後不到半月,孟家的典當生意,異常興旺。這日早起,店裏夥計剛將店門打開,忽有四個青年叫化走了進來,向櫃上的朝奉說道:‘我們有一件東西,要在寶號當幾兩銀子使用,就搬進來麼?’朝奉待理不理的答道:‘你們要當東西,不自己搬進來,難道還教我們到外麵去看?’四叫化同聲應是,即折身走出去了。

“幾個朝奉正在說這四個叫化問的可笑,隻見那四個叫化仍空手走進來,後麵跟著有幾個人扛抬甚麼的呼和聲。朝奉隔櫃台看時,隻見也是四個化子,共扛著一扇破門板,門板上麵躺著一個不動的死化子,一路不停的扛到櫃台上擱著。由一個形狀凶惡的化子出頭說道:‘我們正在沒得穿沒得吃,無可奈何的時候,湊巧我們的老大哥死了。我們也沒有錢替他辦喪葬,隻好借他這一條屍,在寶號當一千兩銀子使用,等我們一有了錢,就來贖取。請寶號將我們老大哥的屍好生收藏著,我們一定要來贖取的。’

“幾個朝奉見了這種情形,聽了這些言語,雖明知是來訛詐的;然死屍是人人害怕的東西,叫化更是人人不敢招惹的人物;加以詐索這麼大的數目,當朝奉的誰敢替東家作主,因此也不敢拒絕,也不敢承攬,連忙進裏麵報知孟某。

“孟某聽了大怒,跑出來看了一看,向那出頭說話的化子問道:‘你們也想來訛詐我嗎?我開當店犯了你們的法?怕你們訛詐麼?你們是識趣的,趕緊扛出去,我可以開恩,不和你們計較;若遲延一點,就休怪我手段太毒了。’那化子聽了,不慌不忙的在孟某臉上端詳了好半晌,才晃了晃腦袋笑道:‘我們正為要領教你大老板的手段,才到寶號來的。請你把手段使出來罷,一點也不要客氣。’

“孟某止不住怒氣衝天,恨不得幾拳幾腳將這些化子打死,才出胸頭之氣。那個管事的人,畢竟年老有些見識,知道這些化子不是好惹的,其來必有準備,絕不是恃強所能了事的;當即將孟某拉勸進去,再出來向他們說和。無奈他們咬緊牙關,非當一千銀子不行。仔細問那些叫化子所以是這般做作的原因,也就是為孟某平日過於吝嗇,化子到他家行乞,不但討不著文錢合米,十有九被孟某拿棍驅逐出來;遠近叫化,凡是到孟家行乞過的,無不恨孟某入骨,所以有這般舉動。

“孟某既是生性鄙吝的人,情願送了性命,也不肯出這一千兩銀子。弄到後來,孟某實在忍氣不過,店裏的夥計們也都覺著那些叫化可惡,由孟某倡首指揮,將那些叫化一頓打。叫化也不反抗,隻留下死叫化,活的都發一聲喊跑了。

“孟某叫工人把死叫化抬到山上掩埋了,自以為這事用強辦理得很好,以後沒有再敢來訛詐的了;誰知就在這夜三更時候,來了無數的叫化,圍住孟家當店放火,隻燒得片瓦無存。孟某也被燒死在內;隻孟某的老婆,因前兩日帶了個才三歲的女兒,回娘家去了,得免於難。

“孟家的財產有十分之九在那當店裏,這麼一來,一夜工夫,富戶就變成了窮家。孟某刻薄成家,得這麼一個結果,知道的莫不稱快。孟某的老婆娘家也甚清苦,不到幾年,母女已無立足之地,竟至乞食度日。

“一日,母女乞食經過一家飯店,見門外有許多車馬仆從,料知是有官府在店裏打尖。此時他母女肚中都饑火上炎,忍耐不住,隻得挨到那店門口行乞。門外的仆從見他母女穿的襤褸不堪,提起馬鞭就趕。馬鞭打在他女兒頭上,此時他女兒已有十歲了,無端受了這種淩辱,禁不住號哭起來。在這飯店裏打尖的是誰呢?原來就是唐雲軒。

“那時唐雲軒不知去那一縣上任?打這地方經過,正在飯店裏吃飯;忽聽得門外小女孩號哭的聲音,起身向門外一望,便看見孟家的女兒了。孟某的老婆雖生得奇醜,而女兒卻明眸皓齒,嬌小玲瓏;襤褸衣裳,絲毫無損於他的麗質。唐雲軒心想:窮家女子倒有生得這般美麗的!像這般嬌小美麗的女孩子,窮到沿門乞食,已屬很可憐憫的了;乞食而至於挨他們當底下人的馬鞭,怎怪他羞得如此號啕痛哭?唐雲軒正在這麼著想,孟家的老婆已和打他女兒的仆從口角起來。

“唐雲軒忍不住走出來,將底下人喝住。原打算向他母女問問身家來曆的,隻因飯店裏來往的人太多,孟家女兒又生得太美,恐怕有人疑心他為貪色起見,有礙官聲。隻從懷中摸出些散碎銀兩來,向孟某的老婆說道:‘我看你這婆子,不像是行乞了多久的。若是去投奔親戚,沒有路費,在途中流落了,這點兒銀子,你們可以拿去做路費。趕緊去投親戚罷!’唐雲軒說罷,即將銀子拋進孟某老婆所提的籃內。

“他母女兩個自是很感激唐雲軒,正要叩頭稱謝,隻見唐雲幹背後閃出一人;孟某的老婆一看,認識這人便是張邦遠。張邦遠已迎上來笑道:‘我道是誰在這裏哭鬧?原來是我的徒弟。好極了,今日才是你拜師學道的時機到了!’孟某老婆這才喜出望外,連忙向張邦遠叩拜,並待訴說別後的情由。張邦遠搖手止住道:‘不用說,我早已向你丈夫說過了,豈有不知道的道理?’原來唐雲軒這時所聘保鏢的人就是張邦遠。

“孟家母女從此就跟隨張邦遠學劍,後來把女兒嫁給唐雲軒做妾,孟某老婆也就跟著女兒生活。唐雲軒有了他母女,以為用不著另聘標師;其實他母女並沒有了不得的能為。

“惠清老法師探聽了孟某一家的結局如此。見孟某既已慘死,妻女流落他方,原沒有報複的念頭了;無奈此番倒被他母女傷了老法師幾個徒弟,迫得老法師不能不下手;然僅把唐雲軒在雅安搜括的貪囊傾了出來,並不曾傷害他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