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當屍首群丐消怨 盜花翎賣解逞能(1 / 3)

話說性清頭陀問唐雲軒的姨太太究竟有何法術?魏介誠笑道:“有甚麼深通法術!我已打聽出他母女的根柢,不過是一個練劍的內行罷了。我趕到雲陽的時候,有阮大慈接著,才知道吳和順等四人受傷的事。我見四人的傷雖不重,然都在頭頂上,便問他們受傷的情形。

“原來唐雲軒到雲陽的這一夜,正是八月十七,天氣還很炎熱。雲軒早已派人在雲陽地方定下了公館,幾十扛的行李,直抬進公館裏去了。阮大慈見唐雲軒的行李,竟安然到了雲陽,並沒有王、陸兩人在內,也沒聽得說有人想行劫行李的話;料知王、陸兩人雖沒得手,圈套是不曾落的。

“他原主張索性等我到了再下手的,無奈吳和順四人不依,說王、陸兩人不曾被他拏住,可見沒有了不得的本領,不過我們謹慎些去便了。阮大慈也想去試探試探,看是如何的情形?天氣在三更時候,五人才一同到唐公館的後牆外麵。還虧了他們謹慎,不敢直上牆頭;貼耳在牆根,向裏麵聽了一會,見毫無聲息,方輕輕聳身上去。隻是尚不敢一躍而上,都用兩手攀住牆頭,緩緩的將頭伸上去。

“看牆內是一個院落,略陳設了些花草;再看院落,那邊廊簷之下,有一星點大小的火,在那裏一閃一閃的放光。仔細定睛瞧時,原來是一個老婆婆,袒開身上紗衣服,坐在簷下乘涼,口裏含著一管旱煙筒;星點大小的火,就是煙鬥裏的煙一口一口的吸著,所以一閃一閃的放光。四人都看見了。

“吳和順恐怕被那老婆婆看見了叫喚,正待用袖箭先將他射死;誰知才騰出右手來,就見那老婆婆的口一張,好像吹出口中餘煙似的,仰麵隻一吹,即有一道劍光,如雪亮的閃電,直向牆頭掃將過來。他們四人都不曾經過這家夥,也來不及躲避,四人的頂皮同時都被削去了。頭頂上負痛,兩手便攀不住牆頭,四人同時跌落下來。阮大慈虧了見機得早,還沒伸出頭去,就見牆頭裏有白光發閃;知道不妙,隨即跳落下來。五人同逃,那老婆婆也不追趕。

“他們回到寓處,才知道王、陸兩人也是為飛劍所傷,隻得投奔峨嵋山,求惠清老法師診治。因此老法師放心不下,恐怕阮大慈等六人有失,無人救援。錢起塵來彌勒庵送信的事,王、陸兩人不知道,老法師以為王、陸受傷了,阮、吳等人也免不了要受傷的,所以當時替王、陸醫了傷,即動身到雲陽來。

“老法師到雲陽的時候,恰巧我已到了。正為唐家有母女兩個,我隻一個人,雖不愁敵不過他們;然究嫌人單力薄,顧此失彼,反使他們知道有了能人,好嚴密的防範,那時就更費事了。待不動手罷,像這樣的買賣不做;一來可惜,二來平白被他們傷了我六個兄弟,豈可就胡亂饒恕了他們?若是吳和順等四人不受傷,多了四個幫手,也用不著如此躊躇了;僅有阮大慈一個人使我不敢冒昧從事。

“我那時並不曾料著老法師到雲陽來,打算等四人的傷治好,再去下手。好在我趕去的快,用藥給四人敷了傷處;天氣太熱,隻多延擱幾天不上藥,就更糟透了。想不到老法師湊巧在我著急時候來了;不但來的湊巧,那老婆婆母女,並且湊巧是和老法師有夙怨的人。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老法師不曾出家的時候,家計異常貧苦;老法師兄弟兩個,全仗氣力替鄉紳人家做小工,得些工錢養娘。鄉紳中有一家姓孟的,最是為富不仁;老法師兄弟那時很受了孟家的刻薄淩辱。老法師的母親去世,沒有土地安葬;因孟家的山地寬廣,兩兄弟同到孟家叩頭,想討一棺之地,將母親安葬。孟家不僅不肯,反辱罵了老法師兄弟一頓。

“老法師就因這點事懷恨在心,不在那地方居住了。離開那地方的時候,便已存心,將來如有報複孟家的機緣,必圖報複。隻是從那次出門之後,不久就遇見傳老法師道術的師傅,剃度出家,遂將報複的事擱起了,專心修煉。

“後來隔了二十多年,才有機緣仍回到那地方。去找孟家時,誰知田地房屋在幾年前早已換了主人!問孟家的下落,竟無人知道。探訪了一會,始知道孟家在二十年前,原曾開設一個鄉鎮當店,規模也還不小。

“一日有一個行裝打扮、風塵滿麵的人,手提一雙布鞋,來孟家當店裏,當五十兩銀子。店裏人見了,都以為這人是個瘋子,懶去睬理。獨有一個年老的管事,曾幫做了一生的當店生意,這時到孟家當店裏管賬,一聽這當布鞋的奇事,連忙到櫃上一看,隻略問了這人幾句,隨即照付了五十兩銀子。這人揣著銀子去了。

“同事的詫異這老管事忽然瘋癲了,是這麼拿著東家的血本,胡亂給人。有歡喜討好的,就去報告給東家聽。孟家原是極鄙嗇精利的人,聽了這種事,自免不了疑心管事的弄弊,叫管事的拿布鞋給他去看。他看了不由得大怒,責問管事的道:‘這樣一雙布鞋,憑甚麼能值這麼多銀子?請你將道理說給我聽。’管事的從容笑道:‘這雙鞋子,莫說五十兩;便再多當幾倍,當的人也非來贖取不可的。道理是沒有甚麼道理可講。’

“孟家問道:‘既沒有道理可講,我又怎麼知道當的人非贖不可呢?萬一竟不來贖,試問你花五十兩銀子買這般一雙布鞋,有何用處?像你這樣不拿你的銀子當銀子,我這家當店怕賠在你手裏嗎!’管事的仍是笑著反問道:‘我幫人做了一生的當店生意,你見誰家在我手裏賠了本?如果到期不來贖,我不是有薪水可以扣的嗎?’孟家見管事的這麼說,怕賠本的心雖放下了;隻是總疑惑這樣一雙布鞋,當了五十兩銀子,斷沒有再來贖取的道理。

“誰知隔不了半月,贖鞋子的便來了。孟家覺得很奇特,連忙親自跑出來。看那當鞋子的人,年事約有五十多歲,儀表堂皇,精神充滿。雖則仍是行裝打扮,滿麵風塵之氣,一眼看去,不覺有奇異驚人之處;然一仔細打量,一種卓犖不凡的氣概,真能使人肅然生敬畏之心。

“孟家見管事的正在和他談話,即上前打招呼。那人望了孟家一眼,管事的知道東家想結識這人,便向他介紹道:‘這是敝店的東家,因仰慕先生是個不凡的人物,有心結識。’這人好像竟不相屬的,隨便點了點頭說道:‘下次再專誠前來拜謁,今日還有事去。請將那雙布鞋給我。’

“孟家哪裏肯放,定要邀這人到裏麵款待。這人見孟某來得很誠懇,也就不推辭了,跟著孟某到了裏麵。孟某從來是個鄙吝刻薄的人,這回款待這人,卻極大方,辦了最豐盛的酒席陪款,殷勤請問這人的姓氏。這人說姓張名邦遠。吃過了酒菜,張邦遠仍催著要贖布鞋。孟某道:‘何必就贖去呢?先生如果有緩急之處,看需用多少銀子,盡管來取。鞋子在我這裏,我自會好好保管。’

“張邦遠笑道:‘那鞋子不過是一件信物,久留在此地,有何用處?你是甚麼用意,不就給我贖去呢?’孟某道:‘有甚麼用處?我原不知道。不過我見這麼一雙布鞋,當了五十兩銀子,我以為是必不來贖取的了;敝店管事的說先生一定來贖,今日先生居然來了,要贖這鞋子。我想這鞋子若沒有多大的用處,先生何必來贖了去呢?所以我想留在這裏,並沒有旁的用意。’

“張邦遠笑道:‘原來是這般的推想,卻是錯了。這布鞋就是平常人穿的布鞋,一點兒不同之處也沒有。我贖去也隻能穿一月、兩月,便破爛得不能穿了。留在這裏,你白丟了五十兩銀子;拿去變賣,值不了幾文錢。’孟某問道:‘然則先生何以要花五十兩銀子贖了去呢?’張邦遠笑道:‘是我當在這裏的,自然得由我贖了去。失了這回信,我以後還能在江湖上混嗎?便是五百兩、五千兩,也是非贖不可的。’

“說起來那孟某也奇怪,平日並不是獨具隻眼、能識英雄的人,這回倒認定了這張邦遠是一個有奇才異能的人物。無論如何,隻扣了那雙布鞋,不給他贖去;並十二分的殷勤誠懇,挽留張邦遠在家中住著,日夜陪伴著談話,比款待第一次過門的上親,還要來得懇切。

“初住一、兩日的時候,張邦遠每日必有三、五次作辭要去,孟某隻是苦苦的挽留;三日以後,張邦遠也不客氣了,就住在孟家。孟某一沒有文學,二不懂武藝,又不明了江湖間的情形,和張邦遠本沒有甚麼話可說;但是談風論月,以及本地方的人情風俗,總得尋覓些不相幹的話,和張邦遠說笑,不使他覺得寂寞寡歡。

“如此一住兩個多月,也是到了八月間天氣,田中的禾稻已經收割了,四處多是稻草。這日夕陽西下的時候,孟某陪著張邦遠在田塍上聞行,看許多農家的牧童,有一人牽一條牛的,有一人牽兩、三條牛的,都在一塊青草茂盛的地方,放牛吃草。忽然有兩條大水牛,因爭草相鬥起來。看管那兩條水牛的牧童,都提起牛鞭子,向兩條牛背上亂打,意在不許相鬥。

“張邦遠忽望著孟某笑道:‘承情在你家厚擾了這麼久,今日可玩一個把戲給你瞧瞧。’孟某喜問道:‘甚麼把戲?’張邦遠一麵彎腰在田裏拾了一大把稻草,一麵笑嘻嘻的答道:‘左右間著沒事幹,不妨向這些看牛的孩子尋個開心。’說時握著那稻草緩緩的走到青草場中,將稻草東一根,西一根,橫一根,豎一根的,丟在地下,隻剩了一根在手中。就拿那一根稻草當牛鞭子,先向那鬥架的牛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