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彌勒院孤兒就傳 昭慶寺行者應征(1 / 3)

話說老頭搖頭道:“此人出名,在你和劉達三之前,不是後輩。”

何壽山連哦了兩聲道:“原來你老人家問的,是前輩中的陳廣德陳將軍麼?那怎麼不知道呢!他老人家和我論起班輩來,比我高了兩輩。他是張廣泗的部將,以勇敢善戰,名聞天下;至今西藏人還是提到銀槍陳將軍就害怕。

“我聽得年老曾見過陳將軍的人說,陳廣德身高有七尺五寸,兩膀有千斤神力,使兩管爛銀也似的鋼槍,各長一丈二尺;馬上步下,都使動得如風雷驟發,萬夫落膽。張廣泗打勝仗的時候,他不肯出頭臨敵;每到敗得不可收拾的時候,他才提槍躍馬,或從側麵,或繞向敵人後麵,衝殺出來。他銀槍所到之處,隻挑得敵兵滿空中飛舞,都是穿脅洞胸,骨斷筋折。

“他那槍尖挑一個往空中拋擲,就和尋常人挑一束稻草相似。每每因有他一人臨陣,大敗仗變成大勝仗,所以能使敵人望見他就落膽寒心。他身經數十戰,渾身上下尋不出一顆豆子大小的創疤。後來張廣泗得勝回朝,正要保奏他的軍功,他卻不知去向了;四處派人找尋,都找尋不著。有人說,他遇了異人,入山修道去了。究竟是與不是,無從知道。我出世太遲,隻能耳聽這種老前輩的威風,無福目睹這種老前輩的神采。”

老頭含笑點頭道:“你知道就罷了。”隨用手指著石室牆根說道:“你瞧這裏是甚麼東西?”何壽山跟著指點之處望去,因室中陽光不甚充足,隻看見兩條黑痕。移近兩步看時,原來就是兩管爛銀鋼槍,足有鵝卵粗細;大約是因多年不用的緣故,槍纓已經沒有了,槍身也生了鏽。

有這一看,不待思索,他已知這長髯老頭便是銀槍陳廣德了。心想:“陳廣德的年紀,到此刻至少也應有一百二三十歲了;若不是修道成功的人,如何能這般壯健;並且又如何能在這種地方居住。幸虧我昨夜不敢魯莽,沒有和他的徒弟動手;若趁酒興糊塗一點兒,一定要弄出很大的笑話來。陳廣德是我們會中的老前輩,我從來沒做犯法的事,他老人家這回派徒弟引我到這裏來,絕沒有惡意。我長久替楊鬆樓當看家狗,也不是一個結局,正好向他老人家求指點一條明路。”

想畢,他回身朝陳廣德跪下說道:“想不到晚輩有這福氣,能在這裏瞻仰活神仙。晚輩此時所處的境遇,正有許多地方不知趨向,須求你老人家指教的。”

陳廣德一麵揮手教何壽山起來,一麵仍就那塊方石上坐下說道:“你的事用不著說;我雖終年坐在這塊石上,你和劉達三的行為,我都知道。你且與你這師叔見見禮;你這師叔姓魏名介誠,從我已有好幾年了。”說時伸手指了那瘦小後生;何壽山忙朝著魏介誠叩頭,昨夜語言無禮之罪;魏介誠也叩頭還禮。

陳廣德繼續著說道:“我自入山修煉以來,久已擯絕塵緣。原打算一切的人事,概不過問,隻圖修煉得多活些時,免墜地獄輪回之苦;誰知塵緣未盡,孽債終得償還,因此收了你這師叔來助我一臂。此刻我的事已快要完了,隻和李曠還有一段因緣;這段因緣一了,便是我飛升之飛期。為此才教你師叔引你到這裏來,好當麵吩咐你。

“你師叔有家離此地不遠,你此後可辭了楊鬆樓,帶李曠到你師叔家住著。武藝有你的師叔幫同指點,必能使李曠成一條好漢。此時劉達三正在官運亨通的時候,而李曠的武藝又不曾練就,可不必存那急圖報複的念頭,往後自有機會。你就跟著你師叔去罷!切囑李曠認真練武,小而報仇雪恨,大而建立功名,都須在武藝上麵尋出路。要緊要緊!”

那時川、湘兩省哥老會會中的人,對於陳廣德這人,無論識與不識,本來沒有不極端欽佩的。何壽山雖出世稍遲了些,不及親見陳廣德,然陳廣德在當時的聲名太大、驚人的事跡太多,何壽山平日聽到耳裏,已是非常景仰;隻恨生不同時,不得親睹前輩英雄的神采,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竟有這種會麵的緣法。及見陳廣德的言談舉動,儼然是神仙入世,凡事都有預知的能耐;便是陳廣德這徒弟的本領,在何壽山心目中,已覺得高強到不可思議;那景仰陳廣德的心思,自不由得不達於極點。

既是五體投地的景仰,陳廣德吩咐的話,不用說是應謹遵恪守的了。當下他拜辭了陳廣德,係好了包裹,提了單刀,跟隨這個初次拜認的青年師叔,先後鑽出洞來。仍照來時落腳之處,一步一步的跳下這座石山。

何壽山看天色已將近正午了,心裏很惦記著李曠,每日早起照例到他床前問候;今日忽不見他的蹤跡,必然慌張向四處尋找。正待向他師叔問明居處,先回楊鬆樓辭了職務,方率李曠到他師叔家去;隻是還不曾將這意思說出,忽見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童子,從山腳下轉了出來。雖是鄉村農家小孩的裝束,麵貌眉目卻生得白晰清秀可愛,舉動極活潑的跑了過來;也呼這人為師叔。

交頭接耳說了幾句話,這人即回身指著童子向何壽山說道:“這是我大哥的徒弟張必成。他可陪你先到楊鬆樓家,帶了李曠同到我家裏去。我現在有緊要的事,不能分身。你同張必成到我家,見了我大哥,自會安置你師徒。我此去將緊要的事辦妥,不久就能回來相見的。”說畢,也不待何壽山回答,即匆匆的繞山腳走了;好像有十分緊急事似的。何壽山倒怔住了。

隻見張必成笑嘻嘻的問道:“聽說有一個姓李的,從南京到這裏來,要學武藝;我師傅教我來接他。你知道那姓李的住在哪裏麼?”

何壽山看了張必成這天真爛漫的神氣,很覺可愛;聽了這突如其來的言語,又有些詫異。隨定了神笑道:“你師傅教你來接姓李的,應該將姓李的住處說給你聽了,怎的倒來問我呢?”

張必成望著何壽山,出神似的問道:“你難道不知姓李的住處麼?”

何壽山故意搖了搖頭道:“姓李的多著呢!我不知道你問的是誰。”

張必成道:“聽說那姓李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叫甚麼名字便不知道。我師傅隻說到這裏見了師叔,就見得著姓李的。剛才師叔教我跟你走,我因此才這麼問你;你若真不知道姓李的住在哪裏,我就得回去向師傅問個明白,再去接他。”

何壽山笑道:“你師叔既是教你跟我走,跟我走便了,何必再回去問師傅呢!我的徒弟也姓李,年紀也和你差不多,並且也是從南京來的。大約你師傅叫你接的,就是我那徒弟李曠;李曠正是要學武藝。”

張必成笑道:“不是他卻還有誰呢?我正急著沒人同學,早晚獨自一個練起把勢來,太寂寞了,一點兒興頭沒有。於今有這姓李的來了,一則早晚熱鬧些,二則應該我一個人做的事,也有他分了一半去做,我可以抽出些時候來玩玩。”

何壽山問道:“你師傅姓甚麼?叫甚麼名字?每日有些甚麼事教你做呢?”

張必成翻起兩眼,望著何壽山問道:“你連我師傅姓名都不知道嗎?我師傅在這辰州彌勒院,住持了十多年,辰州人誰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個有道行的高僧?你怎麼倒不知道呢!”

何壽山笑道:“原來你師傅是個和尚麼!和尚如何收你這俗人做徒弟呢?我在辰州不但不知道你師傅的法號,連彌勒院在甚麼地方,我都不知道。”

張必成問道:“你真沒聽人說過辰州禿頭陀嗎?”

何壽山搖頭道:“禿頭陀是甚麼人?我實在沒聽人說過。”

張必成道:“禿頭陀就是我師傅的混名。一般人當著我師傅,都稱性清大和尚;背後便叫禿頭陀。因為我師傅原是癩鬁頭,頂皮光滑滑的,所以一般人背著是這麼叫喚。

“至於我每天做的事,很多很多!砍柴擔水、打掃房屋、燒茶煮飯;有時還要焚香點燭、撞鍾擂鼓,整天到晚,沒有歇憩的時候。我多久就對我師傅說,最好再收一個徒弟來,這些事有兩人分著做,就輕鬆了。我師傅說:‘將來自然有有緣的前來;沒有緣的,無論送多少錢給我,如何求我,我也不能收做徒弟。你耐心等著罷!’

“今早我才挑滿了四缸水,我師傅忽然叫我到這山腳下來等候師叔,接一個姓李的回廟裏去。師傅並說,姓李的是從南京來這裏學武藝的,年紀和我差不多,接到廟裏與我一塊學習。我聽得歡喜極了,連忙跑到這裏來。姓李的現在哪裏?就請你帶我去接他罷!”

何壽山心想:“陳廣德既是吩咐我,率李曠離開楊鬆樓家,到師叔家中住著,凡事聽師叔的吩咐。於今師叔教我跟張必成去,我回家帶李曠同去便了,用不著遲疑;隻是這彌勒院是不是師叔的家,也不得而知了。我自昨夜追趕出來,在外耽擱的時候很久了;李曠此時必在楊家盼我回去。”

何壽山想罷,即邀同張必成,依照昨夜追來原路,回到楊鬆樓家。借故向楊鬆樓辭職,楊鬆樓自免不了有一番挽留。何壽山因認定陳廣德是個具大神通的老前輩,他所指點的,絕無錯誤;在楊家不過借著保鏢的名義,暫時棲身,並不是師徒二人安身立命之所,自然挽留不住。當下即帶了李曠,跟隨張必成向彌勒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