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鎮嶽性情爽直,聽景無畏說了好大一會,究不曾說出一個甚麼病來,不由得截住話頭問道:“畢竟是個甚麼症候呢?”
景無畏道:“畢竟是個甚麼症候,連我也說不出。家父雷厲風行的,著落眾獵戶要捉拿這隻大馬猴,一半為的是這猴子犯案過多,一半也就為家姊的病症。外麵謠言,說是這馬猴作祟,其實何嚐與這馬猴相幹?家姊這病,起了有八個月哪!初起是沒有精神,不大能吃飯,每日就隻在床上睡著。家父也略懂得些醫道,自己開了幾個方子,服了幾帖藥,精神略好了些,但飲食仍是不如從前。三四個月下來,肚子看看的大了。家裏雇的一個老媽子,亂說小姐有喜,家母氣不過,將老媽子開發走了。從此才延醫來診,吃下去的藥也不計數,哪裏有一些兒效驗呢?倒診得那肚子一月大似一月。
“大哥是知道的,我們都是詩禮人家,怎會有這種不體麵的事,家父母明知是得了甚麼奇異的病,隻是不遇著名醫,不能得個水落石出。恰好這幾個月,這馬猴鬧的案子又層出不窮,外麵的謠言就有說家姊的病,是由這馬猴作祟起的。還有些無賴,平日被家父懲責的,更造出種種奇怪謠言,說得滿城百姓都見神見鬼的,竟說夜間看見一隻大馬猴,在這房上走來走去。家姊幾番要尋短見,都被丫鬟看出來了。家母痛哭流涕地勸慰說:‘你這一死,外麵的謠言更不得明白。’
“天幸今早獵戶來呈報,說公差中了沒解藥的藥箭,有西安報恩寺雪門老師傅,路過西太華山給治好了。家父聽了,就連忙追問,才知道大哥也一陣到這裏來了。所以家父來不及地命小弟出來迎接。家父的意思,本想請老師父和大哥且休息,到明日再求老師父去裏麵給家姊診治的。奈家姊這兩日肚子脹悶得太厲害,早飯時候已昏死過去了,家母急得哭起來。家父沒法,隻得輕輕到這房裏來,看老師父醒了沒有。誰知老師父卻已起來,並已聽得家母哭聲,見家父進來,倒是老師父先開口,問甚麼人號哭。家父隻得將家姊患病的情形說了。老師父真是菩薩心腸,一句話也不推辭,即隨著家父到裏麵。診過脈息,據老師父說,隻須半月工夫即可完全治好,並說有喜這些話完全是胡說,明明飲食之間不當心,吃了些毒物進去,才起了這種臌脹病呢!”
說話之間,景晴初已陪了雪門和尚,來到書室之中。朱鎮嶽即規規矩矩的,上前向二人請了早安。景晴初笑著對朱鎮嶽說道:“如今要屈留你在這裏幾天了,因為已蒙尊師應允,留在敝署替小女治病,大概總有十天半月的耽擱罷。這麼一來,你們哥兒倆倒可多敘談幾天了,並且我很想教無畏跟你學習一切呢。”
不知朱鎮嶽怎生回答,且俟下回再寫。
評:
憶鳳樓主評曰:無中生有,捏造謠言,此為世人之通病。景小姐得怪疾,而外人之浮言即紛起,亦其一例。幸遇雪門和尚,始得起沉屙、全清名,否則景小姐一死不足惜,尚留汙名於身後,豈不冤哉!
醫生為人治病,所以造福人群者也。今不能治人之病,反在外散播種種流言,不恤汙人之名,求卸一己之責,此其心尚堪問乎?吾恨不能食此輩醫生之肉而寢其皮!
朱鎮嶽之於馬猴,固欲得而生檎者也,願既未償,中心未嚐不耿耿。景無畏無意申,竟得一辟其謬,使之釋然於心,謝過不遑,然則景無畏誠朱鎮嶽之畏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