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峰的女兒,年紀雖隻得一十七歲,模樣兒是不待說,全不像他老子那般嘴臉,就是武藝,也比他老子強得多。他老子受了那縣官的恩,沒法報答,回家和她商量,打算將她送給那縣官做妾。一來想替那縣官生一兩個兒子,承宗接代;二來有他女兒這種本領,也可保護那縣官全家,免得下任時,被綠林中人暗害。但是他心裏有些怕他女兒不願意,從鹹寧回來,打我家經過,要接我母親去他家勸導。我母親因上了年紀,近來身體有些不快,不曾去得。卻好,他女兒很孝順,他在監裏的時候,他女兒半夜裏,悄悄偷探了幾次監,幾回要扭斷鎖,放他老子出來,他老子罵她道:‘我若想逃,也不自首了。你這丫頭要胡鬧,就真送了我的性命了,並且縣太爺待我這般恩深義重,我怎忍心越獄脫逃,去害他擔處分呢?’女兒見他老子這們說,才不敢扭鎖了。楊海峰把想報答縣官的話,向他女兒說出來,他女兒一點也沒露出不願意的樣子來。這回就是送他女兒到鹹寧去,但不知道那縣官肯收他女兒做妾也不。”
雪門和尚大笑道:“原來有這們一回事,我在西安,雖與鹹寧相離不遠,隻是終日不出門,又少和人來往,所以一些兒不曾得著消息。既有是這們一回事,我們果是用不著再去陳倉山了。”
朱鎮嶽問道:“不去陳倉山,就從此改道去劉家坡麼?”雪門和尚搖頭道:“劉家坡不能就從這裏去。我們已到了這裏,離天台山不遠了,天台山上也很有幾個人物,我原來打算先帶你到陳倉山,見過楊海峰之後,就去天台山盤桓幾日,於今隻得直去天台山了。”
王長勝從旁陪著笑臉說道:“老師父和朱公子要去天台山,也是從寶雞縣去的道路好走些。今夜雖沒有多久的時間了,隻是在這山裏,莫說安睡,便是坐的地方也沒有。我想請兩位就此同去寶雞縣,舍間雖逼仄不潔淨,隻是權且休息,比這荒山上,總得安逸些兒。並且這件案子,若不是遇著兩位,辦不活,受追比,還在其次,不過皮肉上受點兒苦;這位公差爺誤中了藥弩,不是老師傅的靈丹妙藥,還了得嗎?我這一條小性命就此送定了,是不待說,還不知道一死能不能了結?我一條小性命送了,卻沒甚麼要緊,老師父請說,舍間一家老小如何過活?兩位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要算是舍間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我若就是這們放兩位走了,那還有一些兒人心嗎?”
雪門和尚已揚手止住王長勝,不教他再說下去,隨打著哈哈笑道:“我們無心替你辦活了這樁案子,替地方除了一個大害,算不了甚麼恩。至於治好了公差,更是我們應做的事。世間哪有見人要死,自己能夠救得活,竟忍心袖手旁觀,不去施救的道理?況我是一個出家人,存心專以慈悲救人為本,這說得上是你家的救命恩人嗎?你這些話快不要提了,要我兩人到你家去,倒也使得,就拾奪了走罷!”王長勝聽得肯去寶雞縣,登時歡喜得甚麼似的,一疊連聲叫夥伴,抬公差,搬猴屍,扛獵具,一行人循著道路下山。
走到寶雞城,已是天光將亮了,他們係奉命辦案的,不必等天明開城,隨時可以叫開城門進去。當下王長勝在前,叫開了城門。王長勝向雪門和尚道:“讓他們先去縣衙,我陪老師父和朱公子到了舍間,再去消差不遲。我想這時分,縣太爺正睡得安穩,決不會立刻升堂。”
和尚笑著搖頭道:“那如何使得?你是個為首的人,倘若縣太爺聞報就升堂,傳呼你時,怎樣使得?並且公差受了重傷,縣太爺聽了,必更升堂得快。我和你們一陣到縣衙裏去,且消了差再說。”王長勝更是喜出天外。
不一會到了縣衙,天光已經大亮,各店家都開市了。雪門和尚見縣衙旁邊有一家茶樓,進去喝茶的人已不少了,便向王長勝說道:“你們去消差,我二人在這茶樓上等你。”王長勝連聲應“好”。師徒二人,遂上了茶樓,揀了一張桌子,師徒分上下坐了,即有堂倌過來招呼。
朱鎮嶽雖昨夜曾吃了幹糧,此時腹中尚不覺饑餓,隻是口裏淡得很。見堂倌過來,就忙著問道:“你這裏有甚麼葷鮮的菜,可多弄幾樣來給我吃。吃完了,我可多給你幾兩銀子。”堂倌聽了多給幾兩銀子的話,忍不住兩隻小眼睛,就和捕班遇了強盜一般,隻管圓鼓鼓的,向朱鎮嶽遍身上下打量。雪門和尚隻作不理會,掉轉臉望旁邊。明知自己徒弟是個公子爺出身,外麵的世情,一些兒也不懂得。在報恩寺的時候,雖不及在府衙裏那般供養,隻是飲食並不粗劣,因此朱鎮嶽不覺得十分口淡。自從西安出來,每日都隻勉強充饑,哪裏有一樣可口的東西下肚呢?一來荒村逆旅,本沒有甚可吃的;二來雪門和尚,這次帶朱鎮嶽出遊,原是有意要給他些勞苦受,並使他熟練些世情。所以堂倌過來招呼,故意不作理會,看朱鎮嶽怎生發付。聽了他對堂倌說的話,心裏自免不了好笑,卻忍住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