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刻的本領,很夠得上和江湖人講交情了。第一你占著一門江湖上人,都趕不上的本領,又是一個公子爺出身,人家都說江湖上人隻知道信義,不知道勢利,這是完全不懂江湖的話。江湖上人最喜歡講的就是勢利,不過他們有種極普遍的脾氣,遇著有勢利又有本領的人,心裏是十分想結納,麵子上卻是不肯顯出殷勤納交的樣子來。是甚麼緣故呢?因為他們存心以為自己是個粗人,恐怕這有勢力的人瞧他不起,他若先顯出殷勤納交的樣子來,萬一有勢利的人,竟不願和他做朋友,給他一個冷森森的麵孔,他就失悔也來不及了。同道中談論起來,都得罵他沒有骨氣。所以江湖上人,從沒有先存心和有勢利人訂交的。總得有勢利的人,略去名分,與他們結交。這種舉動成了江湖上的定例,因此,人家都說江湖上人是不知道勢利的,這話何嚐說透了江湖?”
朱鎮嶽問道:“弟子占了一門甚麼本領,是江湖上人趕不上的呢?”
雪門和尚用手做出提筆寫字的樣子,笑道:“你占的就是這門本領,江湖上懂文墨的,雖不能說沒有,隻是一百人中間,至多不過十來人;這十來人,也隻能說粗通文字。至於真有才華,能像你這樣的,我闖蕩江湖幾十年,實不曾遇著一個。這門本領,不但江湖上人敬重,就是我們同道中也是很推重的。有了這門本領,無論在甚麼地方,總占上風。”
朱鎮嶽聽了這話,心中自是歡喜。他的行裝昨夜已收束停當,雪門和尚隻換了一雙芒鞋,腰間係了一個朱漆葫蘆,手中提了一支禪杖,此外一無所有。師徒二人即日離了報恩寺,徒步向陳倉山出發。
從西安到陳倉山,若是一坦平陽的道路,不過二百多裏。隻因山嶺重疊,高高低低,彎彎曲曲,算起途程來,雖仍不到四百裏,但是平常人步行,總得五日才能走到。雪門和尚和朱鎮嶽若施展他們劍客的本領,這三四百裏路程,哪用得許多時間行走?隻是師徒二人隨處流連山水,有時尚在日中,便投宿不走了。走了三日,才到武功。
雪門和尚說道:“這三日走的都是官道,從明日起,卻要走小路到郿縣,由郿縣穿過高店,由高店到陳倉山。若是照著驛站走,得走扶風、鳳翔、寶雞,再到鳳縣,折轉來方到陳倉。路的遠近不問,終日在官道上走,有甚麼好處呢?從郡縣去陳倉,一過了高店,就完全是在重山疊嶺的荊棘叢中去尋道路。”
朱鎮嶽喜道:“弟子正疑心走了三日,都是在大道上,跟隨著一般挑擔子、背包袱的商人行走,一些兒趣味也沒有。像這樣便走一輩子,於外功也沒有甚麼進境。”
雪門和尚笑道:“你此時是這們說,隻怕一走山路,不到兩日,就要叫苦了呢。”
朱鎮嶽搖頭道:“弟子決不叫苦。”
雪門和尚哈哈笑道:“但願你能不叫苦。”師徒二人說笑了一會,這夜在武功歇了。
次日天才黎明,二人即離了武功。雪門和尚這日走路,卻不似前三日的從容了,拖著那枝禪杖,兩腳和有甚麼東西托著一般,向前如飛地走去。朱鎮嶽跟在後麵,看和尚兩腳踏在灰塵上,隻微微的有些兒跡印。暗想:人走路越是走的迅速,灰塵越是起的很高,怎的他老人家走的這般快,不蹴起一點兒塵灰來呢?可見得他老人家的本領,我還是不曾完全得著。心中一邊想,一邊施展自己的工夫,盡力追趕。看看的越離越遠了,朱鎮嶽少年氣盛,隻是要強,不肯叫出“師傅慢走”的話。雖累得一身大汗,仍鼓著勇氣拚命地追趕。
略一轉眼,已不見和尚的蹤影了,朱鎮嶽心裏一急,兩腳更快得如飛。直追了半個時辰,才遠遠地望見前麵一株大樹底下,坐著一個人,在那裏打盹。定睛一看,正是追趕不上的師傅。朱鎮嶽見追著了,心裏才略安了些兒,走到跟前,身不由己地就坐下來了。雪門和尚睜眼一看,打了一個嗬欠,笑道:“來了麼?我們又走罷。”說罷,立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