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朱鎮嶽依了他師傅的吩咐,將軟甲穿在貼肉處,外麵披著長衫,當夜檢點應用的物件,做一包袱捆好。次日早起,雪門和尚向朱鎮嶽說道:“我們學劍的人,第一是要耐得勞苦。你是一個公子爺出身,體質脆弱,經不起風霜,劍術雖然學成了,隻是精力有限,縱有行俠仗義的心思,每因精力不加,或道路太遠,或事情太繁,便不能鼓起興致去幹,便失去了我們劍俠的身份。所以能耐勞苦,是我們當劍俠的第一要務。
“平常我們同道中人,傳授徒弟,本來都是從拜師這日起,一年之內,專一打柴挑水,做種種勞力的生活,第二年才以內功輔助外功,第三年內外功都有八成,方傳授劍術,一成即能離師獨立。我因你不比他人,而內功既成,外功本屬容易,所以另換一種傳授之法。你現在外功雖欠些工夫,內功卻已圓滿,我從今日起,帶你遊山一月,風餐露宿,就是想完成你的外功,並可借此練練你的膽氣。叢山疊嶺之中,莫說奇才異能之士,隱居的不少,就是毒蛇猛獸,動輒食人的,也隨處可以遇著。若教你一個人去,我有些放心不下。不是怕你的本領不夠,因你年紀太輕,太沒經驗,略不謹慎,便弄出大亂事來,不是當耍的。”
朱鎮嶽問道:“既是不愁弟子的本領不夠,卻為甚麼又怕弄亂事來呢?”
雪門和尚笑道:“你哪裏知道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好容易說到本領二字?我說不愁本領不夠的話,是對於毒蛇猛獸的說法。至於山林隱逸之士,你那裏說得上本領?我自從主持這報恩寺,與同道中人少有來往,我們當劍客的,先論交情,後論本領。江湖上沒有交情,任憑你本事齊天,也終有失腳的這一日;但全恃交情,自己本領不濟,在江湖上也行不過去。你此時的本領,在劍客中雖算不得上等,隻是也不在一般人之下。就是交情兩字,太仄狹了些,除了你自己父母之外,認得的就隻一個我。我這回帶你出外遊覽,用意便是引你在交情上做些工夫。
“你要知道,我們同道的人最重交情,不但和自己有交情的人,不肯隨意反臉;就是這人和我的朋友有交情,相見的時候,隻要提起朋友的名字,都得另眼相看。有能幫忙的地方,就得略費心力,替他幫忙。若是真和自己有交情的,那怕拚著性命去幫助他,也說不得。你看交情兩字,在我們同道中何等貴重!”
朱鎮嶽喜笑道:“弟子正懷疑,師傅帶弟子出外遊覽,沒有一定的主意,哪能有一定的趨向呢,不是亂跑一陣子嗎?師傅這樣說起來,弟子才知道這次出遊,是重要得很了。”
雪門和尚點頭笑道:“不重要,我也不陪著你去了。平常當劍客的人,交情都是自己打出來的,所以有‘不打不相識’的話。你的身份比別人不同,不是我心存勢利,我一個出家人無端多管閑事,從你父母手中將你要了過來,你身上隻要有一根毛發受損,我就對不起你父母。你的本領便比今日再高十倍,我也不放心教你一個人去。等過這次出遊之後,我就可以卸卻仔肩了。
“我本打算帶你去劉家坡,見了劉黑子,再到石門山蘇家河一帶,會幾個二十年前的老友。陳倉山、天台山的幾個大鏢師,從石門回頭才去會他們。因為去劉家坡,須走一個地方經過,那地方的名字太不吉利,隻得改了途徑,先去陳倉、天台,再去九郎山、朱砂嶺,走甘穀溝到劉家坡,不從那不吉利的地方經過。”
朱鎮嶽笑問道:“那地方名叫甚麼,有甚麼不吉利呢?”
雪門和尚笑道:“那地名無論是誰也得忌諱,不知是何人取的這個名字,那地名叫‘鬼門關’,你看可惡不可惡?”
朱鎮嶽笑道:“這名字果是不好。劉黑子是何等人物,必須去看他哩?”
雪門和尚笑道:“說劉黑子這人,本領真是了不得,他的門徒,可以說是遍天下。他少時原是一個無所不為的無賴漢,三十歲才遇一個得道的高僧,傳他的劍術。因他身體瘦小,人都稱他做劉黑子。他不但劍術好到絕頂,內功也無人及得,有他一封信,或一張名刺,無論走到甚麼地方,絕不會有人為難他,這個人是不能不去拜會的。就是那些鏢師的麵子也很大,住在與河南交界的幾個水陸兩道的鏢師,更是名頭高大,他們的名聲,全不是從武藝上得來的。交情越寬廣,名聲越高大,哪怕這人的本領極平常,隻要他的師傅或父親是個老江湖,他一般的到處扯著順風旗。設有人去難為他,或有時遇著新上跳板的夥計,給他下不去,把他的鏢截了;他有他師傅或父親這點麵子,隻揀這碼頭上幾個有麵子的綠林人物,拜望一回,敘一敘舊交,包管分文不動地將鏢送回。江湖上若不是講這一點交情、這一點義氣,誰也吃不了這碗鏢行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