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烈士梁雷(3 / 3)

在昏暗的風雨之夜,懂得真理是有罪的。梁雷到大同中學以前,因理智清明而引起人們注意,遭到追捕與迫害。到了大同中學以後,他那裏又成了懂真理而獲罪的朋友們的避難與寄食之地。我永遠懷念著那新近淪陷的一片當年的幹淨土地,在那裏,賴著梁雷和其他友人的供給與招待,我曾經打發掉許多無處可去的貧病日月;我永遠懷念著那裏的許多學生,我不知道那些信仰真理並敬愛我們的孩子們有多少已經像梁雷一樣變為烈士;那裏的一切都使我永遠懷念,正如我懷念著我的亡友。

自“九一八”以來,我們已經淪陷了十幾個省份,能夠盡忠守土以至犧牲生命的縣長,我們隻知道在山西僅有四位,在山東僅有一位,在十幾省中至多也不會超過十位。千百縣長盡是貪生怕死之輩,千百縣長隻知道剝削百姓、升官發財,千百縣長昏頭昏腦地替敵人做了清道夫,這使我越覺得這幾位死者的重大意義,越覺得他們的鮮血流得光榮。如今,在抗戰周年後我看見這半未淪亡的土地上仍是一種相反的對照,就是:一方麵有人在艱苦地工作與英勇地犧牲,一方麵有人依然走著那個千百縣長們所走的道路。嗚呼!我的亡友,我不禁憤然而悲哀!

最近雖然梁雷的母親還在盼望著兒子的平安家信,但是他的夫人已經知道了這不幸的消息。把噩耗瞞著斑鬢蕭然的老母,她曾經抱著孩子到我的家裏痛哭著詢問烈士的犧牲經過。她還說,有人說梁雷在外邊又娶了女人,養了孩子,她希望我們能設法把那對漂流在外的母子接回,因為家中的人口實在太單薄了。這願望是出於真誠和同情,但謠言卻是出於無恥下流的有意誣蔑。在生前,被反對理性的人們誣蔑迫害,在死後依然遭受著卑鄙的攻擊。讓這班反對理性的人們同敵人一齊毀滅吧!

小院寂靜,隻有淒涼的風聲和雀鳴。我的心疼痛起來了……

(原載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八日武漢《大公報》)

這篇悼念梁雷同誌的文章發表在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二十一日的漢口《大公報》。因為是寫於國民黨統治區,發表於國民黨統治的核心城市,所以雖然有些話說得比較露骨,但是更多的話隻能隱諱其詞。

梁雷是我的鄧縣小同鄉,在開封認識。在七七事變前大約有兩三年的時間,梁雷在河南杞縣大同中學教書,有一年回鄧縣在第一小學(又稱文廟小學)教書,而主要活動地是大同中學。關於大同中學的情況,我在《雁門關外的雷聲》中寫了一點。但因為該文是在國民黨統治區寫的,所以重要的情況不能寫出。在我已經發表的回憶錄《學習追求五十年》中,關於大同中學的部分說得稍詳。今年春天杞縣縣委調查抗戰前中共地下黨在杞縣活動情況,來北京見我。關於大同中學在當時的作用,校長王毅齋先生辦大同中學的貢獻,我作了實事求是的介紹和評價。

一九三一年以後,河南由蔣介石的嫡係所統治。國民黨通過軍統和中統兩大特務係統統治和鎮壓河南人民的進步思想和進步活動。教育方麵,基本上被CC係所把持。在公立、私立中學中都有國民黨和三青團組織和活動,杞縣大同中學可能是僅有的一塊幹淨土地。這個學校曾經掩護了一批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同時培養了大批進步學生。如新華社的穆青同誌就是大同中學的學生,而同學中今天成為黨的老幹部的有許多人。在抗戰初期,教員中為抗戰壯烈犧牲的,除梁雷外,還有趙伊坪。趙在山東聊城任中共魯西區黨委秘書長兼統戰部長,協助國民黨愛國人士、聊城專員範築先將軍從事抗日鬥爭。聊城淪陷時,範築先將軍犧牲,趙伊坪被俘,被日寇綁在樹上用火燒死。在梁雷的短短教書生活中,每到一處,盡他的力量散布革命種子,不僅僅在大同中學,如今教育部的楊蘊玉同誌就是受到他的影響和幫助,逃出了鄧縣,參加革命。如今趁編選散文集的機會,特寫此跋,以補悼念文章未曾寫出的情況。

一九八一年九月八日於北京

[原載《大嫂》(散文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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