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得要命,這水井上就沒有一個打水的?”
“正吃午飯,沒人來打水,又不到飲牛時候。”王小富心裏跳了幾跳,怯怯地問道:“我給你端碗麵條湯子你喝不喝?”
“那好極啦,小兄弟。”陌生的家夥高興的叫道。
王小富回到寨裏,還不到五分鍾,他的哥哥王大富提著一支盒子槍從寨裏跑出來,把那個陌生的家夥逮捕了。當逮捕的時候,孫老頭從夢中被擾醒來,他看見王大富左手抓緊一個陌生人的領口,右手拿槍口對準那個人的心口,他完全被駭得愣怔了。等他聽明白那陌生人就是所謂下毒的漢奸,便用龍頭拐杖向漢奸沒頭沒腦的打了起來,甚至有幾拐杖落在大富的身上。那隻年老的落毛狗並不聽從主人的指揮,它隻像虛張聲勢似的躲在孫老頭的背後狂叫。
整整的一個下午,漢奸被人們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審問著。起初人們企圖用勸誘的方法使漢奸供出口供來,後來得不到一點結果,就把他吊在樹上,用鞭子抽打著,打死過去使他蘇醒過來從新再打。但費去了三個鍾頭的工夫,隻問出來他的名字叫做劉文山,開封東邊人,如今在做著漢奸勾當,除向井裏下毒之外,還替敵人刺探軍情。人們追問他的同夥人時,他始終隻簡單的答道:
“我們的人多的很,老子任憑槍斃也不賣朋友。”
人們把他沒有辦法,隻好拿砍頭來威脅他。當他被五花大綁,押出寨門的時候,他回頭向人們鎮靜的低聲說道:
“你們要我跪在哪兒?”
執刑的人們和看客們對於這倔強的態度有的激怒,有的驚駭,有的困惑。人群立刻停止前進,紛紛吵嚷著,爭論著:
“他媽的,活埋他,活埋他!”
“不,我主張把他一刀一刀的割死!”
“都聽我說,聽我說……先剜他一隻眼睛!”
“還是砍頭省事,我主張砍頭!”
(“放屁,砍頭太便宜了。”)
(“全都是一樣的,何必那樣殘酷?”)
聯保主任跳到一塊石頭上,向群眾作了個短短的演講,大意說:漢奸想馬上死,我們偏不讓他死,我們非要他受盡了苦以後才讓他死去不可。這意見立刻得到大家的同意,漢奸被押回聯保處了。
漢奸從新被吊在楸樹上,從新被鞭子抽打著。黃昏從樹梢落下來,看審的人們有許多帶著倦意歸去。漢奸有氣無力的呻吟著,謾罵著。
孫老頭蹣跚到聯保主任麵前出主意說:“他要不肯說,把他的腳剁了。”王大富向正在猶豫不決的聯保主任瞟了一眼,偷偷的溜到楸樹後麵,出人不意的割下了一隻耳朵。漢奸咬著牙叫了一聲,血從耳上湧出來,從臉上淌下去。染紅了半個肩頭。
“你說不說?”王大富威脅說,“老子先割你兩隻耳朵,再割你鼻子,然後再剜你眼睛……你等著吧!”
“我們都是中國人,你們這樣對待我……”
“你是漢奸呐。”人們提醒他。
漢奸沉默了分把鍾,突然歎息一聲,開始供出實話來。他說他曾在濟南受過日本人的訓練,從前是個販毒品的,現在跟隨日本軍隊來到豫東活動。他指揮五個小漢奸來這附近一帶下毒,約定今日下午一點至兩點在寨門外的廟門口發錢。那五個人中三個是雇的農人,每人一天發洋錢兩毛五分,五天發一次。漢奸略帶懊悔之意的要求說:“我死了不虧,把我槍斃吧。”
漢奸任死不肯供出那五個人的姓名和住處,人們把他沒有辦法,在晚飯後拉出寨外槍斃了。這是捕漢奸故事的第一段,我的朋友談到這裏就因別的事情停頓了。
七月八日夜
(原載一九三八年八月重慶《新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