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忙碌的大三(3 / 3)

他看見尹菲,高興地大叫:“啊,菲在那兒呢!我找你老半天了!我們贏了,哈哈!給,冰淇淋!”尹菲笑著接過來。

大隊人馬吃著冰淇淋,走出場館。尹菲的藍衣服在這一大片橘黃色中分外顯眼,她在這一堆矮則1米80、高則2米多的運動員中,也顯得分外纖細。

走出大門,十來支隊伍都在那裏等班車回大運村,比賽總有輸贏,大家都笑嘻嘻的。

丁柯從加拿大隊出來走到尹菲麵前的時候,卻一點兒高興的樣子都沒有。這麼一大叢鬱金香花似的隊員,神頭鬼臉地注視著丁柯,丁柯略有些尷尬——幸好他們都不懂中文!

丁柯說:“尹菲,晚上你們沒比賽了吧?美加兩國代表隊在大運村組織一個小晚會,你過來看看?”

尹菲說:“哎呀,真不巧,我晚上要去參加跳水協會的活動。”

丁柯說:“哦。”

尹菲跑開兩步,把空冰淇淋盒子扔掉,又輕盈地跑回來,說:“丁柯,你有沒有發現,這半年以來,我們有些疏遠啊?”

丁柯說:“我還以為你沒發現呢!你怎麼忙成這樣?比如說晚上舞協的那些活動,勸你很多次不要去了,你不聽,還有……”

尹菲溫和地打斷他,說:“是的,所以說,我們到此為止,就當普通同學好了。”

丁柯怎麼也沒料到尹菲這樣一個180度的大轉彎,他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尹菲笑眯眯地說:“你肯定聽清楚了……哎,我們隊班車來了,我先走了啊!”

剛要轉身,她又說:“丁柯你是藝術家,那種沒氣質的、死纏爛打的事,你絕對幹不出來,我們好合好散!”

“菲!菲!”領隊在那邊催促。

尹菲輕快地跑過去,鑽進車裏。

丁柯茫然看向車門。那領隊不明所以,還向他展開一個大大的笑臉。“白白!明天見!”領隊大聲喊。

一車的鬱金香高聲唱著歌,車子啟動,開遠了。

——

各式各樣的比賽每天都熱火朝天地進行,兩周後,最後一個田徑項目決出了冠亞季軍。

當晚的大運會閉幕式,台上各式各樣的表演熱熱鬧鬧,台下的觀眾跟著又唱又跳。尹菲看一眼身旁手舞足蹈的吳申,忍不住想,他這樣子,多像蛤蟆啊!

吳申終於坐下來,看了尹菲一眼,把兩隻瘦長的腿蹺在前方座椅背上,晃來晃去的。

過了好一會兒,吳申說:“尹菲,問你個問題啊!”停了停,“我恍惚有印象,你們係丁柯,是你前男朋友吧?你們怎麼正巧剛剛分手呢?”

尹菲吸了口氣,說:“不能算‘剛剛分手’,我們幾個月來已經很疏遠,不信你問我們係同學,都知道。”

吳申說:“我幹嗎不信?你著什麼急啊!”

他又晃了一陣,說:“漂亮女生有一兩個男朋友,一點兒不稀奇,隻不過今天早上我去田徑場看百米決賽,丁柯也在,我還和他聊了兩句——當然,一點兒沒提到你啊——說老實話,我覺得他很優秀,所以想到問一問。”

尹菲說:“女生心裏麵,自己喜歡的人,才是最優秀的。”

吳申湊近她,說:“這麼說,現在你心裏,我比丁柯優秀?”

尹菲說:“當然。”

吳申笑起來,仿佛很滿意的樣子。

過了兩分鍾,他又說:“我突然想起來,我爸出國考察半個多月,我媽正巧到我姥姥家去了,家裏就我一個人……今天晚上,你不要回學校,到我家去玩,好不好?”

尹菲打了一個極細微的寒戰,隻有她自己能感覺出來。她幾乎確定在吳申眼裏看到了一絲狡黠,她可千萬不能輕敵了。

害羞得恰到好處,停頓得恰到好處,尹菲輕輕點了點頭。

——

閉幕式第二天,大運村帆船狀的國際樓大廳裏,舉行了誌願者聯歡。

這裏已經舉行過各式各樣的、各種不同組合的告別聯歡。

英國隊在這裏告別的時候,紳士也不紳士了,淑女也不淑女了,群魔亂舞,酩酊大醉。老領隊把領帶拽下來塞在口袋裏,一雙毛茸茸的大手使勁握著袁亦楠的手,反複說:“你要來倫敦!一定要來!在馬路右邊飆車我不熟練,到了倫敦,一定不會再輸給你!”副領隊是個感情豐沛的中年女子,眼含熱淚,在袁亦楠雙頰各吻了一百多下,顫聲說:“2008年再見,七年後我還來北京啊!”

法國隊的告別倒是活潑得多,法國大學生運動員紛紛和李崢合影留念,他們認為李崢的膚色非常漂亮,一定經常在海灘曬太陽。一個特別熱情的小夥子,半跪著為李崢唱了一首愛情歌兒,抱著兩瓶紅葡萄酒的李崢,雖然一句都聽不懂,臉也紅得像那酒一樣。

而現在,大廳裏全是藍T恤的誌願者,他們來自不同的大學,在這個村子裏相處了一個多月。

袁亦楠跳出來,揮著手大聲喊:“大家安靜一下!一塊兒唱首歌,好不好?”

統統捧場叫好。

袁亦楠眼珠一轉,說:“那邊有鋼琴,丁柯在哪裏?給我們伴個奏!”

丁柯正坐在一張沙發的扶手上,和加拿大隊的另一位來自外交學院的誌願者聊著天,這時候大大方方走過來,說:“唱什麼呢?”

袁亦楠說:“大家有緣相聚不容易,先來一首《祝福》,好不好?”

大家喊“好”。

丁柯於是走到角落裏的鋼琴邊,在琴凳子上坐下,起了調子。

大家零零落落加進來,很快越唱越響、越唱越齊:“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若有緣,有緣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燦爛的季節……”

李崢和三兩個外校同學正好坐在鋼琴旁邊,這首歌她聽過但又唱不全,因此隻能輕輕地哼,間或看一眼彈琴的人。

丁柯彈完一遍,又重複第二遍:“……莫揮手,莫回頭,當我唱起這首歌。怕隻怕淚水輕輕地滑落,願心中,永遠留著我的笑容,伴你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情難舍,人難留,今朝一別各西東。冷和熱,點點滴滴在心頭……”

突然,李崢愣了一下,趕緊向四周看看,除了她,再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

接著唱了支特別歡快的歌,大家重新笑著鬧著,竄來竄去聊起天來。

丁柯微笑著離開鋼琴,可是,他沒有回自己的沙發,而是就近向大廳深處的走廊走過去。

李崢仿佛不經意地站起來,在琴鍵上一摸,她沒有看錯,白色黑色的琴鍵上,仿佛剛剛有一點兩點水珠落在上麵。

李崢等了一會兒,對左右同學說:“我去洗手間,等會兒回來啊。”

她走出門,走進長長的走廊,果然看見走廊深處,丁柯默默坐在窗台上。

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

丁柯好像並不吃驚。“李崢,你能不能在這兒坐會兒?”他問。

李崢在隔壁窗台坐下,中間隔一小段牆,看不見丁柯的臉,大廳裏的笑鬧聲,隻是隱約傳來。

丁柯說:“你看見尹菲和……”

李崢“嗯”了一聲。

等了很久,丁柯又說:“其實一開頭,我並不是特別熱心,當然她跳舞的時候是非常漂亮的,對我也非常好……有一次她說起她父親,我覺得她真是非常可憐,非常需要保護……可是那天,她說我們到此為止吧,又那麼堅決,一點餘地都沒有,我那幾分鍾的感覺就像貝多芬突然聾了,想說話自己都聽不見,完全不知所措,可憐的倒變成我了……過了這麼些天,我又在想,我這樣難受,究竟是因為舍不得,還是因為太沒麵子……”

隨後的十分鍾,丁柯就這樣輕聲不斷地說,李崢靜靜地聽。

作為一個不太說話也不愛鬧的男生,丁柯並沒有什麼特別知己的男生朋友,估計這樣的長篇獨白,他也很難再有第二次。

終於,他說完了。

李崢站起來走過去,拍拍他的頭——小時候,李崢不知為什麼事傷心的時候,兩個哥哥都會這樣拍她的頭。

丁柯輕輕一笑,他看上去已經輕鬆多了。

“謝謝你,李崢。”他說,真心實意地——曾經,在她需要的時候,他沒有安慰過她,現在,她卻安慰了他。

“謝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啊!”李崢說,“我們進去吧,說不定又要唱歌呢!”

“好的。”丁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