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歎了口氣，又重複一遍：“你和立東長得可真像。”
尹菲微笑：“大家都這麼說。周叔叔，我媽媽無意中提到，您原先分配在中國銀行。今天路過，我就想要不要進來打聽一下……您沒挪地方，真是太好了！”
她口中的“周叔叔”周小北說：“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還不是一個單位待到退休？不像你們年輕人，兩年換個地方。”
尹菲笑道：“那也是因為單位好，您才舍不得換呐！對了，周叔叔，中國銀行每年都到我們學校我們係來招人，而且來得特別早，到十一月差不多都定下來了，今年是不是也這樣？周叔叔應該最清楚。”
周小北說：“嗯，差不多。再等兩個月我們就開始定這個時間表，每年從你們係招不少人呢，你們學校金融專業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怎麼，對我們行有興趣？”
尹菲說：“既然周叔叔問了，我也不瞞您——中國銀行可是我的第一目標。”
周小北說：“哈哈，歡迎報考。”
尹菲說：“嗬嗬，我是真想報考，可是您肯定知道，每年整個經濟金融學院，報名同學之中，隻有綜合評估排名前十的才有資格參加考試，參加考試後，再淘汰三四個。”
她停下喝了口周小北給倒的水，又說：“我留意了一下，每年報名人數都差不多，我可能差一點進不了前十名，如果……周叔叔，有沒有可能把名額增加到十五個？甚至二十個？那樣我就完全有把握了。當然，最後錄取多少人，還是依照你們的招聘計劃……”
周小北搓著兩隻拇指，說：“尹菲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這個事情，我怕是幹不來。”
尹菲沒想到周小北拒絕得這麼幹脆，心裏一沉，說：“周叔叔，您可就是中國銀行人力資源部的！”
周小北說：“但凡我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你，比如說如果你能進入前十名……”
尹菲說：“我聽媽媽說，您和我爸爸是住在一個農民家的好兄弟，有一次，您腳底板給釘子紮了……”
周小北說：“我記得，我記得，尹立東幾乎算得上救了我一命。可是尹菲，你看，這人力資源部，不單單是我一個人……”
正說到這兒，門嘩一下給推開了，背後傳來個聲音：“喲，小周你有客人啊！”
周小北半站起來，說：“哎，吳部，沒事兒，老朋友的女兒，在北京上學的，過來看看。還真巧，跟您孩子一個學校的，哈哈。”
那聲音敷衍地說：“是嘛，真巧。我15分鍾後和大頭兒有個會，你看……”
周小北說：“沒問題，馬上空出來。”
門關上了。周小北坐回椅子，說：“你看見了吧？不僅不是我一個人，而且我也不是能做主的那個人，剛才那個就是我們部長。”
尹菲沒說話。
周小北說：“其實，中國銀行表麵風光，待遇實際上比不過外企。你為什麼不考慮著名外企的金融部門？”
尹菲搖搖頭，說：“國有銀行比較穩定，媽媽希望我有個穩定的工作。還有，外企解決不了戶口問題。”
周小北說：“戶口已經不像從前那樣重要了。”
尹菲微微一笑，說：“周叔叔您當然可以這麼說……我隻不過是想把當初我爸爸失去的東西，重新拿回來而已。”
一陣沉默，周小北看了一下表。
尹菲說：“不耽誤您事兒，我先回去了……剛才那個吳部長，您說他孩子也在我們學校？”
——
大三這年的暑假，炎熱、興奮並且忙碌，大部分家在外地的同學都沒有回家，因為他們加入到第21屆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彩虹誌願者”工作中去。
大運會開始前的七月，他們見證了北京的成功申奧，自此他們的每一天，都特別有激情，每一份瑣碎的準備工作，都顯得分外有意義。
經濟金融學院大二和大三的誌願者們，被分配到不同國家的體育代表團工作，比如，袁亦楠分到英國，李崢分到法國，尹菲分到荷蘭。陶粒要進行托福、GRE之類的考試，沒有參加。
八月，大運會開幕式。陶粒坐在杭州家中的電視機前。這回她看得很清楚，女生誌願者穿統一的藍T恤、短短的白裙子，男生誌願者是同樣的藍T恤，隻不過下邊換成白褲子。
袁亦楠、李崢、尹菲站在各自國家運動員隊伍前方、舉旗人的旁邊入場，大力揮著手，笑容無比燦爛。陶粒看著她們，心裏酸溜溜的，羨慕得不得了。
——
跳水館，大運會男子十米跳台決賽，包括兩名中國運動員。
李崢老老實實坐在看台上觀看比賽，袁亦楠呼溜一下溜過來，坐在她隔壁。
李崢說：“你怎麼到這兒來啦？你們英國沒有進決賽的。”
袁亦楠說：“我知道。英國和意大利比籃球，實在沒意思，我跟領隊說了聲，過來看跳水，反正那兒還有個北語的可以扛著呢。”
她探頭看看比分，問：“哪個是法國選手啊？”
李崢指給她看，她說：“嗯，還不錯……哦，留神留神，我們家亮亮上場了！”
“我們家亮亮”指的是田亮，此刻他正屏息靜氣站在十米高台邊上，隨後一發力，騰躍而起，在空中屈腿倒翻兩圈半，展開，一根針似的紮進水裏去了。
看台上響起掌聲，袁亦楠吹了兩聲口哨。
“對不起，過一下。”頭頂傳來聲音。
袁亦楠、李崢抬頭一看，原來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來遲了，想到裏邊的空座去。她倆側著腿，讓他們進去了。
男青年說：“謝謝啊！”袁亦楠目光如炬。
兩人重新坐好，袁亦楠一捅李崢，說：“怎麼樣？”
李崢莫名其妙：“什麼怎麼樣？”
袁亦楠說：“嗨，我說剛才過去的那兩人，那不是陸毅，還有袁立嘛！”
李崢恍惚想起來，說：“是不是演吸毒的……”
袁亦楠說：“嗯，嗯。據說他和田亮是好朋友，果然不錯，過來捧場。”
李崢皺眉道：“怎麼這麼胖！”
袁亦楠說：“從來沒覺得他好看過，不過還挺懂禮貌的。”
她又說：“還是跳水有意思。再看看，還有誰？……哎，你看你看，對麵看台上那個，不是伏明霞嗎？真不錯哎，又白又嫩……咦？那一排還有誰？難道不是我們親愛的室友尹菲嗎？”
尹菲同袁亦楠一樣，從完全看不明白的手球比賽中溜了出來——反正形勢是一邊倒的，荷蘭7比1領先日本。正副領隊，兩個1米90多的大個子，捧著肚子笑得哈哈哈的，完全沒有注意到兩個小助手之一的尹菲，已經不在手球賽場了。
尹菲在跳水館悄然坐下，小聲問隔壁男生：“誰分數最高啊？”
那男生長手長腳，皮膚黝黑，戴副眼鏡，看上去吊兒郎當的，隨口回答：“田亮最高，他媽的還用問嗎？”
他隨便掃了發問人一眼，一掃之下卻不由自主坐直了腰，說：“嗬嗬，咱們一個學校的。”
尹菲說：“我也覺得你很麵熟，我叫尹菲，你呢？”
男生說：“我叫吳申，法學院的。”
其實不用介紹，吳申早知道尹菲，隻不過沒這麼近看過——隻見她同樣也穿藍T恤、白裙子，長頭發一把紮在腦袋後麵，兩滴大紅色的耳墜子在兩邊鮮豔地搖來搖去，怪好看的。
這時她問：“你負責哪個國家？”
吳申說：“我們係不是按照國家分的，是按照項目分的，我就分在跳水。你看這排中間腰板挺直、一頭白發的老哥們兒，是國際跳水協會主席，得過奧運會金牌。他旁邊那個MM，你應該認識吧？”
尹菲探身向前看了看，顯出特別高興的樣子，雙眼亮晶晶的，她說：“哎呀，真是太好了！我最喜歡的運動就是跳水……吳申，你能不能幫個忙？”
吳申說：“你說。”
尹菲說：“有沒有機會和伏明霞、田亮他們一起合個影啊？”
吳申說：“這麼大個人啦還追星啊！”心想，女孩子果然都怪天真的，又說，“這用不著我幫忙，誰要照相，上去照就行，他們又不是演員，不會作怪耍大牌。”
尹菲興奮地說：“真的？”
吳申笑道：“當然。對了！不知道你對這個感不感興趣……”
尹菲溜回手球場的時候，荷蘭隊已經以12比3大勝，順利進入決賽。
領隊穿一身鮮橘黃色短袖短褲運動服——荷蘭代表隊所有成員都穿這種顏色，這是他們的國色——正捧著一紙箱冰淇淋，賣力地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