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崢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
陶粒說:“怎麼說?”
李崢想了半天才說:“我不知道怎麼說……我的確覺得丁柯是特別好的一個人,但是我從來沒奢望過我們倆會怎麼樣,所以談不上橫刀什麼的。”
她的語氣有點黯淡:“他要是還願意當我是朋友,我已經很滿足。其實你們看尹菲和他挺相稱的,都很白,而且可以在一起談點音樂啦跳舞啦總之就是很藝術的東西……”
袁亦楠側過身子、用手支著腦袋,問:“你認為尹菲對丁柯有一點真心?不是因為學生會,不是因為香港,而是因為她突然就把竺曉天這個人從腦袋裏刨出去了而突然對丁柯發生了興趣,嗯?”
李崢說:“唉,也許我隻能這樣想:隻要丁柯高興就好——他現在的確很高興、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而她呢,得到她想要的,大約也挺高興。這就算是圓滿吧——圓滿總比不圓滿好,這個事情上不圓滿的人已經太多了。”
袁亦楠和陶粒聽了,不由得歎口氣。
一時無話,三個人靜靜躺著,滿天的星星像是有點往下墜,一伸手就可以撈一大把似的。
這時候格桑從另一邊走過來,叫道:“三位姑娘,怎麼還躺在露天?夜裏會很涼,趕緊到帳篷裏去吧!”
——
旅行團順利返京。袁亦楠、陶粒和李崢把鑰匙寄存在趙大媽處,於是先到她那裏去取。
趙大媽笑眯眯地說:“哎呀,回來啦!玩得怎麼樣啊?”又回頭衝錢阿姨說,“您看看,這一晃都上大三了啊!”錢阿姨點頭。
趙大媽換上推心置腹的語氣說:“大三了,怎麼都還沒有男朋友呢?不是有不少男生到我這兒找你們嘛,難道都是談公事啊?就隻看見尹菲天天有人送回來,在布告欄前頭,一站老半天……那男生白白淨淨的,真不錯哎!尹菲好像也比從前漂亮多了,你們可得加把勁兒啊!”
三人唯唯諾諾。
出門,袁亦楠回頭對陶粒、李崢小聲說:“典型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門裏,錢阿姨說:“看她們三個沒精打采的,也不搭話,怕是沒玩好。”
趙大媽說:“嗯,有可能。今年大三,她們可要忙囉。你不知道,大三學生特別忙,周末兩天,簡直不見人影……”
——
旅行歸來還剩下的半天假,陶粒是在機房度過的。
她麵對屏幕,第六遍檢查自己的郵件,盡管隻有一行:“程軒,你在廣州怎麼樣?我申請了新郵箱,[email protected],有空聯係,陶粒。”然後按動了“發送”。
她想起六月的那一天,程軒畢業前最後一次見他的那一天,在四號樓門口。
程軒說他和寶潔簽了約,第一年在廣州寶潔總部培訓,七月初就要走,又說:“不過,說不定我一年沒完就辭職,幹我想幹的事情去。”
陶粒忙說:“這麼好的公司,別人求之不得,你應該踏實工作,學點東西,積累經驗,頻繁跳槽是很不好的。”
程軒說:“謝謝你陶老師……給我留個e-mail,如何?”
陶粒說:“我大一時申請了一個,從來不用,早就作廢了。
不如把你的寫給我,我有了新郵箱,立刻發郵件給你。”
程軒說:“也好。”找了半天,在口袋裏找出張皺巴巴的電影票,寫了個信箱地址,遞給陶粒……陶粒剛想到這兒,猛然發現自己信箱裏多出來一封新郵件,打開一看,卻是“你所發送的地址不存在”。
她呆了五秒,開始手忙腳亂核對查找,重新發送,再重新發送……
不存在,不存在……
隻有兩種可能,不是程軒自己把地址寫錯了,就是陶粒抄到通信錄上的時候抄錯了,可惜那張原始的電影票,是再也找不到了。
陶粒茫然地看著那一串毫無規律的英文字母組成的郵件名,心想:“天意,這就叫天意……”
——
新學年新陳代謝,大部分社團照例在國慶長假前更換了負責人,因此,十一後的第一次社團負責人會議,袁亦楠隻感覺自己閱盡滄桑,四周都是新麵孔,唯有她江流石不轉。
袁亦楠找個空座坐下,隔壁的女生衝她一笑。
這一位袁亦楠倒是認識的——原舞蹈協會副會長、現會長餘麗娜——於是客氣地回笑一下,一邊想,舞蹈協會是不是一批經過統一培訓的狐狸精啊!
等候會議開始的幾分鍾,餘麗娜也不老實坐著,兩條腿蹺在前排凳子的橫梁上,哼著調兒,身體輕微地扭來扭去。她穿一條兩側抽鬆緊帶的七分褲,十月份了還穿涼鞋,褲腿直滑到膝蓋上麵去。袁亦楠無意中一看,隻見她兩邊小腿,全是縱橫的傷疤,有的疤痕還很新。
袁亦楠忍不住問:“你腿怎麼啦?”
餘麗娜笑眯眯地說:“我被男朋友甩啦!我想他一次,就給自己一刀。”
袁亦楠說:“哦,這樣啊!節哀順變啊!”趁她不注意,把凳子往遠處挪了挪。
幾小時之後,李崢吃完晚飯,回宿舍整理書包,準備到圖書館自習,進宿舍門看見尹菲站在大鏡子前麵化妝。
李崢拿了這本書,丟下那本書,總是忍不住抬頭悄悄看尹菲一眼。
尹菲穿一件銀光閃閃又緊又小的裙子,臉上眼角那塊兒也是亮晶晶的,仿佛金色的銀色的星星碎成粉末,全部落在那裏,腳上套一雙長過膝蓋的布質靴子。
李崢再抬頭的時候,尹菲已經披上一件長到小腿的黑大衣,這樣看起來,就沒那麼顯眼了。
“我走了啊,白白。”尹菲隨隨便便說一句,並不等李崢答話,出門去了。
李崢知道,通常而言,她這樣出門,就要到第二天早晨才回來,洗把臉直接去上課。
就這樣,大三上的這半年,對於三位室友而言,尹菲變成了一個謎——老實說,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謎。
首先,尹菲在外表上的變化大而且快。高頻率地晝夜不休,使她越來越瘦,瓜子臉因而益發分明地顯現出來,顯出一種楚楚動人的氣質,長頭發越來越長,錯綜地卷起來。
平時上課,她梳辮子,化很淡的妝,並不讓人覺得過分,隻是覺得她眉清目秀。可是晚上需要出門的時候,她就把頭發放下來,眉眼顏色很深,眼睛是分不清界限的,藍的紫的,煙霧繚繞的,氤氤氳氳的,男生女生看了,都有些不安。
可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以往大家會認為,尹菲的這個或是那個室友比她漂亮,可是現在,無論哪個室友往她旁邊一站,都像白開水或是小朋友。
尹菲說話乃至走路,都有點變化,總體而言隻要她願意,她就變得很嫵媚。大多數時候她神色漠然,可是那漠然益發引人入勝。總之,男生們突然發現,係裏又多出一位美女來。
袁亦楠、李崢、陶粒三位與尹菲之間,漸漸無話可說,客氣到假心假意,倒好像大一剛剛認識時一般。因為她們三個彼此和睦,就益發覺得尹菲是個異類、需要議論一下;而覺得尹菲是異類而議論她,又反過來促進了她們三個之間的和睦——女生的心思,就是這樣蹊蹺。
對於尹菲頗為神秘的行蹤,她們很好奇,背地裏猜測紛紛,從不缺乏驚人的言論,可是當麵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氣。
她們三個湊一塊兒聊天,故意說得熱熱鬧鬧、轟轟烈烈,可是看見尹菲進進出出,若無其事、並不關心,她們又覺得沒意思。
後來她們才知道,尹菲和她舞蹈協會的同人,實際上隻是到一些需要舞蹈的場合去跳舞表演,既有電視台和露天晚會,也有酒吧、迪廳或者名稱更加玄乎的什麼地方,然而僅僅是跳舞而已。
這樣很累,然而收入肯定比當家教豐厚得多,對於大三女生突然多出來的這樣那樣的需求、完全莫名其妙的預算,尹菲完全遊刃有餘、自給自足。
她買很多衣服,並且顯然在這方麵感覺敏銳,因為她總是穿得又新潮又漂亮——而且膽子大。有一次,她穿一條大擺裙子來上課,隻有腰間一個結,背全在外麵,整堂課班上男生的目光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好。
甚至在整個學校範圍,尹菲都開始引人注目,走在校園裏,很多人能認出她。
尹菲覺得這種感覺很好,這就是校園風雲人物的感覺嗎?管絢的感覺?程軒的感覺?還有——竺曉天的感覺?
尹菲有一次在校門口又看見竺曉天,那天好像是她第一次化了妝準備去跳舞,她看見他正準備登上停在門口的一輛麵包車,一隻手還搭在門上。
竺曉天也看見了尹菲,目光在她臉上停住——他認出她了,還是那樣熱情地笑一笑,好像第一次看見她時那樣,隨後他就上車,關上了車門。
從車窗裏還能看見其他幾個老麵孔,原來是竺曉天和三五個同樣已經畢業的同學故地重遊——他是很戀舊的,並且他就在北京工作,回學校看看很方便。
那隻是幾秒鍾的事,尹菲卻在此後無數的夜晚,反複想起,並且懷著一份希望,以後還能夠再見到他。
那天她還做了一個夢,夢裏,竺曉天說:“你這樣很好看,你是要去跳舞嗎?”
她說:“是呀,反正我晚上很難睡得著。一跳起舞來,我就會把不快樂的事情都忘掉。”
竺曉天笑著說:“真好!你看,你終於學會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