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亦楠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有本事?剛才是誰遇到了一點意外就嚇得兩腿發軟、一步路都走不動的?而你呢,搞定那些稀奇古怪的功課不稀奇,連什麼普米的馬幫都能搞定,才叫真有本事呢!”
兩個人都笑了。
袁亦楠又問:“你不也是四川人嗎?你家離這兒遠嗎?”
李崢說:“離成都不太遠,和這裏完全不一樣。說廣漢的名字你可能沒概念,但是就在我們家附近,發現了三星堆。”
袁亦楠肅然起敬:“如雷貫耳!原來就在你們家!看來我的調查還是不夠細致,或許下次旅行,可以組織去那裏?”
李崢說:“絕對值得一看。我記得發現三星堆的時候,我大約剛上小學……”
袁亦楠入迷地聽著,她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她連名字都沒記住的小地方,有這樣遼遠的奧秘。
這時路上塵土飛揚,一陣喧騰,又一隊馬幫過去了。
回到住處,陶粒果然重新活蹦亂跳了。
她說:“咦?你們買了土雞?這種土雞在這兒30塊錢一隻,到亞丁就要45塊了。”
袁亦楠說:“你倒挺清楚。”
陶粒說:“當然!我也沒閑著,一直在看導遊手冊,神遊了一番。告訴你們,這兒流行雞骨占卜的巫術,如果是馬幫出發前的占卜,就不能亂看,更不能亂拍照,否則,嘿嘿,小命難保!
你是隊長,別忘了和隊員們說說……哎,你們幹嗎都這樣瞪著我?中邪啦?”
那天晚上,全隊參加了摩梭人的篝火晚會,與生性開朗的摩梭人在瀘沽湖畔拉圈且歌且舞。遠近悠揚的“阿哈巴拉”中,他們學會的第一句當地話是:念諾夫,覺夫——我喜歡你,真的。
——
旅程第三天,隊伍到達木裏,60人分為12個小組,每組由一位本地向導帶領。
袁亦楠、李崢、陶粒和另外兩個女生跟著一位女向導,沿著原始森林中的小徑,一路登高。小徑兩側的杉樹林,棵棵樹木粗壯筆直、氣度優雅,發出點點銀光。
向導名叫格桑,牽著一匹馬,馬背上馱著幹糧。她們和格桑聊天——格桑的漢語完全是從遊客那裏學來的——得知格桑是藏族一支的旭米人,有三個丈夫!這是旭米人的奇特婚俗,讓女孩子們又是驚歎又是羨慕。
越走越高,一大片林中空地上,挨挨擠擠開滿了各種顏色的杜鵑花,鮮亮得直逼人眼,格桑笑道:“這是和我同名的花,藏語裏就叫格桑花,木裏最多的就是它。”
轉過花海,眼前一亮,巍峨的貢嘎雪山從地平線拔地而起,戴著白雪帽,在明媚的太陽光下光芒耀眼。山下的穀地,像隻大碗似的凹進去,碗底仍舊是杜鵑,那樣蓬勃的顏色,在雪光之下像是有生命的精靈。五個女生幾乎屏住了呼吸。
晚上,五個女生在格桑的指導下搭起兩口帳篷,袁亦楠、陶粒、李崢住一頂。
穀地溫暖,她們把一條厚毯子拖到帳篷外麵,七橫八豎躺在上麵,看到的是滿天濃密的讓人難以置信的繁星。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星星,把我過去二十年每天晚上看見的星星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袁亦楠說。
“我也沒有,”李崢說,“千百年前的星空,大約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們默默吹著晚風,看著星空,風中空中都有花香。
“此時此刻,如果是和自己喜歡的男生在一起,豈不是更完美了。”長時間的寧靜後,陶粒說。
袁亦楠說:“呸呸,真沒良心,有兩個這麼好的女生在旁邊,她卻想著和男生在一起!”
陶粒說:“我實話實說嘛。這麼好的星空,你最願意和誰一同欣賞?難道是我和李崢?”
袁亦楠想了想,說:“你說得對。三個光棍,辜負了這般良辰美景。”
李崢說:“你希望把另外兩位煞風景的光棍換成誰?是不是……瑞特·巴特勒?”
袁亦楠心中湧上一股巨大的委屈,她大聲說:“是又有什麼屁用?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李崢歎口氣:“唉,自從《亂世佳人》以後,我敢說係裏有半數以上的人,都相信徐天赫喜歡袁亦楠。”
袁亦楠說:“看走眼了吧?唉,連我自己都看走眼了。”
陶粒說:“我可不怪徐天赫,你對他太凶了。李崢我告訴你,上次在內蒙古的時候,徐天赫跟前跟後的,還好心要扶她上駱駝,她那副樣子,哎喲,當人家蛔蟲一樣!”
袁亦楠叫起來:“誰讓他先跟羊亂說話的!”
一顆流星滑下去,快得讓人來不及許願。
袁亦楠說:“他要是喜歡我,就應該他先說對不對?如果我讓他先知道,那就是我輸了對不對?”
停一會兒,又說:“更氣人的是我已經有打算對他和顏悅色一點,不騙你們!可是你們看!所以說大家都看錯了,又或者他喜歡的隻是穿裙子、長頭發、演斯嘉麗的袁亦楠,那一刻的袁亦楠,可那不是我啊,我怎麼能一天到晚都演戲呢?”
她停下來,四周好靜,靜得聽見鳥鳴,聽見遠處山間瀑布的轟鳴。
袁亦楠說:“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倒是你,陶粒,你是怎麼回事?”
陶粒說:“我?”
袁亦楠說:“就是說你!李崢你不知道,程軒可不像徐天赫那麼有毛病,他是直來直去的,陶粒心裏都清楚……咳,其實我早該猜到,程軒見了別人從來沒笑臉……千禧年那天晚上,以為會是皆大歡喜,結果活動結束,竺曉天打電話和你們一集合,一看這兩人還是這麼文質彬彬的,一點變化都沒有。你鐵石心腸,嗯?你不喜歡他?”
李崢好不容易在這段陳述中抓住隻鱗片甲,趕緊附和:“對呀,跟我們說說。”
陶粒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知道喜歡來喜歡去……”
袁亦楠和李崢發出一陣抗議聲。
陶粒又說:“我爸爸媽媽說……”
又是一陣抗議,袁亦楠說:“哪兒來這麼多廢話!我都如實招了,你還打馬虎眼,太狡猾了!你就說喜歡,還是不喜歡,多簡單!”
終於陶粒說:“看到美麗的星星、美麗的花,我會想如果程軒也看到就好了,他沒有看到的東西,再好都有遺憾。那時候如果哪天和他說了話,我晚上就算在圖書館最喜歡的座位上也很難做出任何一道題,他說的每個詞都在腦袋裏蹦來蹦去;認識很久以後在電話裏聽他的聲音,心還是怦怦跳得很厲害;有他在,陰天就像晴天,即便傷心,也不會太傷心……如果你們說這個叫作喜歡,那就是喜歡了。”
袁亦楠和李崢聽呆了,半晌,袁亦楠說:“你這個叫作病入膏肓,我不明白……”
陶粒打斷她,說:“可這是完全錯誤的!你們難道不明白?
生活需要很多的自製力,我就是個很有自製力的人!我怎麼能整天頭暈目眩、歪門邪道?他和我根本不是一種人,他一出現仿佛總是有那麼點戲劇性。不僅僅是他這個人,還有他喜歡的事——社團活動,穿著破衣爛衫拿著DV去拍攝一群瘋瘋癲癲的人,搞得渾身髒兮兮的還被人罵了,即便這樣我還在想,真有趣,明天不用上課就好了!……你們看,這多危險!自製力稍弱,後果不堪!”
袁亦楠說:“什麼自製力!你累不累啊?”
陶粒說:“習慣了,並不累。使館區遊行的那一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果不能偕老的話,我寧願不要牽起那隻手。
我尊敬和欣賞一切我的爸爸、叔叔、舅舅、表哥、堂姐夫,還有……彭老師那樣的人。”
袁亦楠說:“喂,你怎麼知道程軒他就不是個天長地久的好人?”
陶粒說:“你看不出來?首先,他甚至不是個理科生!”
袁亦楠說:“呸,亂嚼舌頭,我中學裏學的也是文科!”
陶粒說:“他竟然還和竺曉天那麼好……你知道他怎麼說?
‘我們能不能像竺曉天和管絢那樣?’不能不能,當然不能!”
“不過,”袁亦楠猶豫地說,“也許竺曉天並不像你認為的那樣討厭,他很熱情,朋友的事就像他自己的事。而且他對那些女生,比如說尹菲,實際上是很好的,但是並沒有太過分的舉動。管絢懂他,所以才包容她。”
陶粒說:“也許吧。但是我知道我永遠包容不了。”
袁亦楠又說:“唉,我說不好。但是以前,我也覺得如果不是瓊瑤小說,就一定是大壞人、負心漢,可是現在又覺得不一定了——天下最複雜的事,誰說得清呢?”
袁亦楠最後這幾句話,陶粒沒有聽進去,因為提起堂姐夫,使她想起了堂姐陶思。陶思比陶粒還要漂亮成績還要好,陶粒小時候就是她的跟屁蟲——看電影、畫畫、遊泳,陶思什麼都喜歡,什麼都玩得好。可是這樣聰明一個人,竟然也會因為一個男生而犯傻,以至於休學一年。陶粒還記得爸爸說:“有些東西有些人,隻能當作業餘愛好。思思不分輕重,實在不應該。”後來陶思病好了,把“校園民謠”和那個男生統統忘掉,雖然晚一年畢業,還是到國外念研究生。現在這個堂姐夫,就是她電子工程係的同學。兩人誌同道合,雖然有時也一塊兒聽聽歌,但主要話題是電路、信號、半導體和三極管。
等陶粒回過神來,正聽見袁亦楠說:“李崢,該你了。”
李崢說:“我說什麼呢?”
袁亦楠說:“我來幫你說,你是不是和我同病相憐、並且更糟,因為橫刀奪愛者就是你的上鋪、此刻正在香港逍遙自在,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