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家住永安裏,1路公共汽車過南禮士路後就堵得半天挪不動一步。李崢著急也沒用,幹脆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她想了想今天要教的課,又想了想小南——小南的媽媽下崗在家很多年,爸爸是北京數以萬計的出租車司機中的一個,這周六的也是淩晨就開工。李崢總是希望小南的成績突飛猛進,這周考70分,下周就考90分,立刻就能考上好大學。可是每次補課,李崢口幹舌燥,兩小時要喝四杯水,依然像和木頭說話一樣。小南聽著聽著眼神就渙散了,她也是愧疚的,覺得辜負了爸爸媽媽辛苦掙來的錢和希望,兩個肩膀都耷拉下去……李崢歎口氣,又想起陶粒和袁亦楠的學生來。
陶粒遇上個天才兒童,第一次上課,兩個小時的題目他半小時不到做完了,問陶粒:“老師,還有沒有?”
陶粒驚出一身冷汗,回來後向室友形容:“就像電影裏的吸血鬼,一大桶血倒下去,兩秒鍾後又抬起頭來,嘴角沾血,一臉貪婪地問,還有沒有?還有沒有?”
而袁亦楠的學生,第一次上課,父母剛關上門,他就掏出20塊錢來,老氣橫秋地說:“你是外地人吧?你們也不容易啊……給你添20塊錢,這兩個小時咱們各幹各的就行……”
可是這樣一位學生,一學期下來,被治得服服帖帖,對袁老師崇拜得五體投地,拿到得意的分數,會迫不及待打電話到宿舍來彙報……
李崢心想:“打工這事,可不就像方便麵?親手掙來三塊也好五塊也罷,不在貴賤,全在滋味——沒有吃過方便麵的大學生活,能叫大學生活嗎?”
終於到站,下車後一陣狂跑,到小南家時仍然遲到五十分鍾。
李崢進門,一個勁兒地道歉。小南媽媽卻問:“別急,先歇會兒。吃早飯了嗎?”
李崢說:“沒有,沒關係,我帶了個蘋果。”
五分鍾後,李崢和小南剛在裏屋坐好,各自打開書本,小南媽媽卻端著碗熱騰騰的麵進來了,還打了一個蛋,說:“不吃早飯怎麼行?來來,吃完再上課。”
李崢的確餓了,反正麵也下了,她隻好匆匆忙忙吃起來——隻覺得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麵。
正吃得香,小南也從裏屋出來了,抱著塊大板子,在李崢側麵坐下,歪著腦袋,寫寫畫畫的。
等李崢三下五除二吃完,小南擠過來,說:“老師,你看!”
李崢一低頭,小南手裏原來是塊素描板,那紙上活靈活現的,正是狼吞虎咽的李崢在吃麵。李崢既不好意思又驚奇,嘖嘖讚道:“真好!怎麼畫這麼好呢?我才吃了三分鍾而已!”
小南說:“送給你!”
李崢謝謝她,發現這時候的小南,雙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就是個小孩子,而不是上課時那座休眠火山。
小南媽媽出來收拾碗筷,李崢忍不住問:“阿姨,小南為什麼不考美術學校呢?比如清華工美?”
小南媽媽笑起來:“哪兒那麼容易!天下會畫畫的孩子多了,小南隻是喜歡,從沒有專門學過……”停了停又說,“何況,考什麼學校都是要考文化課的……天底下並沒有特別容易的路呢!”
李崢看一眼小南,在媽媽的幾句話之間,她已經又恢複到休眠火山狀態。
李崢暗中歎口氣,說:“小南,進屋上課吧。”
回學校的公共汽車上,李崢輕輕靠著窗玻璃,突然想起自己的高三,還有當初父母的教育方法,不管那方法對還是不對,如今看見小南,她是要感謝他們的。
李崢暗暗下定決心:“這最後一年,小南別無選擇,必須放棄所有愛好,尤其是畫畫。我一定要和阿姨好好配合,把小南往死裏整……小南就算背地裏罵我咒我,我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回到宿舍,一個人沒有——袁亦楠和陶粒的課都開始得略晚。
快到中午,陶粒才推門進來。李崢看她一眼,笑道:“你每次回來,真的就像血被吸幹淨了似的。”
陶粒歎口氣:“這學期開始提前教高二物理,還要準備比賽。”
她從書包裏掏出本《高中物理奧林匹克競賽大全》來,翻了翻,說:“哪兒來這麼些曲裏拐彎的題目?我真是老了,腦筋轉不過來了……”
李崢嗬嗬笑起來。
陶粒說:“還笑呢!”想了想,“晚上本想娛樂娛樂,算了,笨鳥先飛,還是把這個抓緊時間看一看,以免出醜。”邊說,邊拍了拍那本磚頭似的《大全》。
——
又到周五,上完下午最後一節課,陶粒、李崢和尹菲紛紛回到宿舍,帶著點兒倦意,又帶著點兒周末將至的輕鬆慵懶。
陶粒隨口問尹菲:“袁亦楠呢?”
尹菲說:“誰知道!一下課就拿著個電話,一邊喂一邊往外邊跑。”
正說著,袁亦楠嘩一聲推開宿舍門進來了,又嘩一聲坐下,又嘩嘩喝了三大口水,關子賣足,這才得意揚揚宣布道:“從開學!忙到現在!你們猜怎麼樣?終於把國慶旅行的讚助搞定了!”
她的三位聽眾呆呆看著她。
“不會又是法拉利讚助吧?”陶粒說。
“不需要他們了!”袁亦楠義正詞嚴地說,“上次我在最後關頭略有閃失,不得不屈尊,找個權宜之計。這一次,人家指明獨家讚助、獨家冠名,並且,”她嘩一聲抖出一件黃色棉質長袖運動衫,“還要穿上他們提供的運動衫!”
隻見衣服上印著三個大字,“來一桶”。
李崢狐疑地指著,說:“這個,不就是……”
“完全正確!這個就是你經常享用的——方便麵!李崢,以後隻許吃這個牌子的方便麵哦!”
“請問目的地是?”陶粒問。
“川滇邊境,木裏大峽穀!”
下個周一,旅遊協會的最新信息發布了,各方反響熱烈、報名踴躍。
三天報名截止,袁亦楠又忙活開了。“按計劃,除去正副會長,還有57名同學可以參加,每人交納150元……謔謔,150塊錢玩木裏……現在報名的有317人……”袁亦楠嘩啦嘩啦敲打麵前的筆記本電腦,打開一個又一個Excel表格。
陶粒和李崢對視一眼,覺得她應當頭戴瓜皮小帽、手拿小算盤。
“因此原則上:第一,社員優先;第二,五一已經去過內蒙古的,就不再考慮了!”
“啊?!”陶粒立刻叫起來。
“少安毋躁!我是說原則上!”袁亦楠說,“陶粒,李崢,二位已經入選,恭喜恭喜!尹菲,你確定不去嗎?”
尹菲在上鋪回答道:“哎呀,我是真的很想參加,可是十一期間,我可能還有別的活動安排呢!”
李崢仰頭看她一眼,沒有吱聲。
袁亦楠核對“五一”和“十一”兩張表格,把重複的名字刪掉,一邊說:“瞧我們的活動多成功,五一的100個人,除了已經畢業的,基本上都再次報名了……範新賢,嗬嗬,對不起了……刪除!”
她重新上下掃描一遍,自言自語道:“奇怪,徐天赫沒有報名,他對我們的活動不滿意嗎?”
陶粒說:“他暈車嘛,這次路程很遠。”
袁亦楠看她一眼,說:“這次來回讚助的都是機票!”
陶粒說:“更加恐怖,他可能恐高。”
尹菲突然從上鋪探出半個身子,說:“你們知道什麼呀!人家徐天赫當然要趁長假享受二人世界,跟你們一大幫不相幹的人出去湊什麼熱鬧!”
袁亦楠抬頭:“你說什麼呀?”
尹菲笑眯眯地說:“徐天赫有女朋友了,你不知道?我也是聽丁柯說的,男生之間,消息比較靈通。”
李崢謔一下站起來,緊張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好像在食堂看見過他們倆!那個女生,好像不是咱們學校的?”
尹菲說:“不是,是北外的。他倆參加活動時認識的,已經認識很久了。”
如果說此時此刻的袁亦楠還有一點懷疑的話,那麼三四天之後她實在就不用懷疑了——
大學生電影節,電影協會在大禮堂放映參展電影。陶粒作為工作人員站在門口,手拿一遝選票準備散發。袁亦楠湊熱鬧,站在她旁邊觀看。
於是,散場的人流中,袁亦楠親眼看見徐天赫和“北外女生”,親親熱熱向門口走來。她的反應,是立刻撇下陶粒,兔子一樣竄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