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迎接千禧年(3 / 3)

他們拐過蒙古包,來到停車場,袁亦楠徑直走到一輛大型越野車麵前,核對手中鑰匙圈上的小牌子,說:“8號……就是這輛,上車!”

徐天赫還像個呆子一樣,問:“坐車去?誰開啊?”

袁亦楠根本不理他,打開車門,輕快地跳上駕駛座去。

越野車一路西行。

副駕駛座上的邵家迪說:“袁亦楠,你可真行,這麼大的車開這麼穩。”

袁亦楠說:“好說好說……不過總比那種一坐車就暈的略強一些,哎呀,簡直就是個林妹妹!”

徐天赫在後座說:“我才不是林妹妹呢,暈車和身體好壞沒關係你懂不懂!就是體內液體不太平衡……”

袁亦楠說:“嗯,那你站那兒會有水從一隻耳朵裏倒出來嗎?”想一想,一本正經地說,“嗯,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導致你雙耳聽覺不平衡,唱起歌來跑調跑到南太平洋去了,‘再沒有恨也沒有了痛’,哈哈!”

邵家迪回頭問:“徐大哥你喜歡唱歌啊?”

徐天赫說:“你信她呢!她就會瞎說。”扭臉對身旁座位上的女副社長說,“千萬別跟你們社長學啊,男生聽到她的大名會做噩夢的,所以到現在都沒有男朋友。”

袁亦楠說:“大家坐好囉!”

隻聽轟隆一聲,車子飛出去了。徐天赫緊緊抓住前排座位。

等袁亦楠把車停下,徐天赫已經七葷八素了,他跟在女副社長後麵爬下車。

可是下車一站定,他就呆住了——麵前不遠處就是沙漠,布滿起伏的沙丘,那圓潤柔和的曲線是無休無止的。天與沙都是一種介於紅與黃之間的顏色,突然讓人明白什麼叫作純粹。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隻有呼呼的風聲,依然傳遞著億萬年前的傳說。

他們站在車邊,完全被震撼了。

“真美。”徐天赫說。

四人分成兩組,向東西各走幾百米。腳下的沙有韌性、有張力,踩踏之下隻是極輕微地往下陷。徐天赫搶先跟著袁亦楠往東走,袁亦楠不搭理他。

走了近百米,徐天赫嚐試打破沉默:“你開車……合法嗎?”

袁亦楠輕蔑地說:“當然!我幾乎12歲就會開了,雖然那時候腳還夠不著油門,一直等到18歲,才趕緊去考駕照。”

徐天赫不可置信:“這太可怕了……是誰的主意啊?”

麵前凸起一座沙山,足有一百米高,他們景仰地看著它。

沿著沙山邊緣走過一半,袁亦楠才說:“真是個奇跡……我爸爸原先在特種裝甲車部隊裏,我小時候的遊戲就是跟一幫大叔大伯在裝甲車上爬來爬去。後來,我爸爸接到指令開始練習賽車,真是危險,好幾次差點撞死,但他很快成為行業裏最棒的……再後來,他有了自己的賽車隊,這個賽車隊裏的很多成員都跟他進入法拉利中國……”

真怪,袁亦楠自己都沒意識到說了這麼多從沒向外人說過的故事,也許是因為這太空曠太美的沙漠?也許因為這耳邊億萬年的風?

徐天赫聽呆了,半晌才說:“這麼說,是你爸爸教你的了。

聽上去真是英雄氣概。唉,我們的生活,未免太平淡了。”

袁亦楠說:“是啊。老爸現在不開賽車了……我懷念原來的他,他還教我修車,我會修車你信不信?”徐天赫點頭。

他們繞到沙山背麵,不可思議地看到一個湖。湖不大,清澈見底,湖心還有一塊石頭,汩汩冒著泉水——這一天的奇跡,實在讓人應接不暇。

袁亦楠在湖邊蹲下,撥了撥水。是的,她懷念那個時候,那時候爸爸媽媽不像現在這樣,見麵就吵,不吵的時候是因為不見麵。她問過媽媽,你們為什麼不散夥?媽媽的回答是,他們倆都太忙,沒時間去辦手續。

袁亦楠呆呆想著。徐天赫說:“這水是甜的,你嚐嚐?”

袁亦楠用手舀水嚐了一口,說:“真的!”

徐天赫說:“資料上說得一點沒錯,這些湖泊,是祁連山的雪水通過斷層進入沙漠形成的,難怪這麼甜。說不定能美容,你多喝幾口。”袁亦楠一笑。

徐天赫看看她,說:“袁亦楠,你現在這樣子多可愛……幹嗎總是張牙舞爪的呢?”

說完他就後悔了,因為袁亦楠唰地站起來,說:“要你管!

該往回走了,省得迷路。還要抓緊時間往沙漠腹地開一程!”

第二天,其餘九十多位同學與他們一樣,完全被沙漠的美征服了。

晚上回到旅店,晚餐是沙漠麵包和羊肉。隨後,大家圍圈坐在院子裏,中間點著一堆篝火。

吉日嘎拉從蒙古包走出來,招手示意袁亦楠過去。

袁亦楠回來宣布道:“大家注意,吉日嘎拉老板說要給大家介紹一位新朋友,大家歡迎!”

一陣劈裏啪啦的掌聲之後,隻見吉日嘎拉牽著隻羊過來了,他彎腰一鞠躬,說:“向大家介紹,巴雅爾,我們的‘羊王’。

大家和巴雅爾打個招呼。”

大家笑著說:“巴雅爾好!”

巴雅爾神態高貴,不理他們。

吉日嘎拉說:“巴雅爾有兩個特長。第一,它會跳舞,下麵給大家表演一下。”

他向身後打個手勢,工作人員開始放音樂,是一首歡快的蒙古民歌。

巴雅爾側耳聽一聽,前後走起步子來,還真挺有韻律的,同時胡子也一翹一翹。

大家又笑又議論,袁亦楠和隔壁的陶粒說:“這羊還挺逗。”

音樂停,吉日嘎拉走過來,喂了巴雅爾一把草,摸摸它的頭,隨後攬住它坐在圈子中央,說:“第二個特長,巴雅爾會認人。來,巴雅爾,表演給大家看看。”

袁亦楠對陶粒說:“羊可能馬上要過來頂人了……”

她話音未落,隻聽巴雅爾用一種特殊的有點發悶的聲音說:“那位瘦瘦小小、衣服左上角有隻小企鵝的是邵家迪,我認識。

咩咩,邵家迪,你是不是旅遊協會副會長、河北人、在全國野外測向比賽中拿過獎啊?”

從巴雅爾開始說第一個字起,整整一百人已然鴉雀無聲,汗毛倒豎,像見了鬼一樣。袁亦楠和陶粒對望一眼,眼睛都有核桃那麼大。

“這這這這……”五分鍾後才有人試圖開口說話。

吉日嘎拉打斷他們,說:“小邵,巴雅爾說得對不對,你應該回答它啊!”

邵家迪張了幾次嘴,才發出聲音:“對……”同時試圖站起來,上前看個究竟。

吉日嘎拉一伸手,說:“哎,別過來,巴雅爾難得賞臉,你過來它就不說了。”

邵家迪重新坐下。

吉日嘎拉說:“巴雅爾,你還認識誰?說來聽聽?”

巴雅爾嘴一動,又說:“那位大眼睛、穿白衣服的是陶粒,咩咩,我認識。陶粒,你是不是杭州人、不能吃辣椒、剛剛剪短過頭發?”

陶粒一句話說不出來,隻能拚命點頭。

吉日嘎拉又摸摸巴雅爾的頭,說:“巴雅爾,還能再認嗎?

再來一個?”

一百個觀眾都不由自主向前傾著身子。巴雅爾看來有些焦躁,但還是說:“咩咩,那個手裏拿一塊沙漠麵包、穿灰色套頭衫的大個子是徐天赫,我認識。徐天赫,你是不是喜愛運動,尤其是球類並且喜歡苗條溫柔長頭發的女生啊?”

大家立刻看向徐天赫,徐天赫掐著那麵包,說:“是的,羊王你猜得真準!”

巴雅爾焦躁得更厲害,前腿不斷踢動。

吉日嘎拉笑道:“好了,事不過三,羊王也累了。”

工作人員過來把巴雅爾牽走,四周一片失望的聲音。

那天晚上回蒙古包休息的時候,大家已經認定,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奇妙的旅行,許多人還因此通宵議論,徹夜未眠。

第三天,大家更加深入沙漠腹地,還有幸騎了駱駝。

袁亦楠剛抬起一條腿,蹲著的駱駝就迫不及待站起來,差點把袁亦楠擠個大馬趴。駱駝師連喝兩聲,駱駝又蹲下了。

徐天赫過去,說:“小心點啊。要不要我扶你?”

袁亦楠看都沒看他,說:“走開!誰要你扶!”一跨腿,順利坐到駱駝背上。

第六天,該回北京了。大家和吉日嘎拉告別,依依不舍走出蒙古包走到大巴上去。

袁亦楠等在最後。終於,蒙古包裏沒人了,袁亦楠對櫃台後邊的吉日嘎拉說:“掌櫃的,我能不能再看一眼巴雅爾?”

吉日嘎拉環顧左右,小聲說:“巴雅爾不在了,你們昨天晚上的菜就是它。”

袁亦楠震驚得差點把包扔地下:“你!你把會說人話的‘羊王’宰了??”

吉日嘎拉還沒來得及答話,櫃台下傳來巴雅爾熟悉的聲音:“再見,袁亦楠!”

袁亦楠立刻探身去看。

吉日嘎拉笑道:“別找了。我告訴你吧,巴雅爾就是一隻普通的羊。”

“啊?”

吉日嘎拉笑嘻嘻地:“你到大街上問一問,我們蒙古人都知道,這是蒙古的一項特技,腹語表演,不用開口,也能說話,當然音調就會有變化……可惜,現在掌握的人越來越少了,我這個當掌櫃的,倒還沒有把家傳的手藝荒廢。”

袁亦楠張口結舌:“原來巴雅爾就是你!”

吉日嘎拉點頭:“表演時間不能長,因為羊一吃完草就會亂叫,而且那天,它要拉屎撒尿了。”

袁亦楠說:“怪不得!原來是你在認人!”

吉日嘎拉說:“是呀!那些信息都是和你們聊天時得到的,有不少還是你告訴我的呢!”

袁亦楠說:“徐天赫喜歡什麼樣的女生,是誰告訴你的?”

吉日嘎拉撓撓頭,說:“那個倒是我亂猜的,十個男生有九個都喜歡苗條溫柔長頭發的女生嘛……”

他得意地一笑:“你看,不是猜對了嗎?”

袁亦楠點點頭:“是的,猜對了。”

順利回校。兩個月後,《時尚旅遊》刊登出題為《大漠·湖泊·會說話的“羊王”》的遊記。

——

李崢原本也想參加旅遊協會的活動,可是愛心社組織會員五一期間在東單、西單設攤點宣傳艾滋病常識、呼籲正確對待艾滋病毒攜帶者,兩相衡量,沒有成行。

中途又抽出一天到敬老院去。

進門先到護士長那裏打招呼,護士長說:“李崢、丁柯,你們倆等一下。”站起來走到他倆跟前,說,“你們今天到115房間,老人姓劉。”

李崢說:“怎麼回事?”

護士長說:“楊奶奶前天去世了,房間正在清理,她走得很平靜。”

護士長的語調也很平靜,帶敬意而不帶痛楚,因為她的工作,就是每天看著老人來來去去。李崢和丁柯心裏,卻是猛然往下一沉。

走到大廳裏,李崢說:“我想先在這兒坐兩分鍾。”

丁柯陪她在大廳沙發坐下。李崢用手撐著頭,她感到在這樣的時刻,隻有丁柯是絕大的慰藉,因為他是唯一與自己分享悲哀的人,而不是不相幹的隔靴搔癢者。

過了好一會兒,李崢抬起頭,說:“可惜楊奶奶的手藝,我們隻學了十分之一都不到,她要是活到一百歲該多好。”

陪完115的劉大爺,他們返回學校。在四號樓門口,兩人默然站了一會兒。

李崢的眼神依舊黯淡,她看一眼丁柯,仿佛在等待,也許隻是等待一句話——“不要太難過”“護士長說她走得很平靜”“楊奶奶是高壽”,等等,她都會感激。

丁柯躊躇一下,終於說:“李崢,跟你說件事……你上鋪的尹菲,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聲音斷斷續續,越說越低。

李崢驚訝地說:“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在這個時候?”

丁柯一怔——他也不知道,他隻是覺得有義務向李崢解釋一下,抱著幾分歉意似的,尤其在這個時候。

李崢停了停,轉身推車向車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