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到一半，程軒突然開口說：“陶粒，你今天怎麼回事？
老跟人家管絢過不去。”
陶粒賭氣說：“不喜歡她和竺曉天。”
程軒說：“為什麼？為你們宿舍尹菲打抱不平啊？”
陶粒說：“也不能這麼說。這件事她當然也有錯，我也不怎麼喜歡她，你知道的。”
程軒笑道：“讓你喜歡可真不容易……你都喜歡誰啊？”
陶粒說：“誰說的？我喜歡的人多著呢，袁亦楠、李崢，多著呢！”
前方還是那抑揚頓挫的聲音：“……2000年到來的鍾聲，就要鳴響在我們這個星球的寥廓上空。人類文明的發展，即將進入一個新世紀，開啟一個新千年。今夜，在世界的東方與西方、南方與北方……”
程軒輕輕歎息一聲，看著陶粒，說：“那麼你知道我喜歡誰？如果你不知道，我現在就告訴你……”他的眼睛那麼黑，反射著一點燈火。
陶粒立刻垂下眼，說：“你不用說了，我知道。”
程軒說：“你知道多久了？”
陶粒說：“說不好，大約就是從你幫我們排演《亂世佳人》的時候起。”
壇上壇下突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把他倆嚇了一跳，原來致辭結束了，換上了些神仙飛天的舞蹈。
程軒等那噪聲完了，才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麼長時間……可我還是要問一下，我們有沒有可能，嗯，你知道，就像竺曉天和管絢那樣？”
陶粒看著神仙飛天，看了很久，搖了搖頭。
程軒說：“你確定？”
陶粒輕輕點點頭。
前後左右的人們又喧鬧起來，他倆一看，原來有個年輕人舉著火炬從空地跑上來，在壇上點著一團火。
喧鬧聲中程軒的聲音幾乎渺不可聞，他說：“……你知道，我隻剩下最後一個學期了……這以後，誰知道呢？”
陶粒心中突然汩汩冒出一汪酸楚，她說：“程軒，你不會懂的……你，你是我最最珍視的一個朋友，無論你畢業，還是去了別的地方，或者有了女朋友，甚至你以後把我忘記了，你都是我的……好朋友。”她幾乎被自己感動了，眼圈一紅。
前後左右的人全部站起來，他倆也站起來。
程軒說：“這大約是忘不了的……至少會記得，千禧年是和誰一起度過的，我這輩子大約也隻有一個千禧年可以過。你也不會忘，是不是？”
陶粒點頭。
他倆不能再說下去了，因為那歡呼聲幾乎震破他們的耳膜，數萬人開始倒計時：“……五，四，三，二，一！啊——”洪亮的古鍾敲響，人們被鍾聲震得周身嗡嗡發顫。
幾乎同時，大朵大朵的煙花流星雨一般落下。陶粒敬畏地仰臉看煙花，如同看到時間本身，轟隆隆穿梭而過，它從不願停下一步，一千年就這樣過去了。
人們紛紛向壇下走去，走進那無窮盡的笑聲與歌聲裏，陶粒的一顆淚珠終於沿著麵頰滾下來。
“是啊，”她想，“怎麼可能忘記呢！”
——
新千年的第一項大型活動就是“校園風情舞大賽”。經過一番激烈角逐，評委代表上台宣布結果：“……二等獎，信息學係，印度民間舞蹈《恒河奧迪西》；商學院，英國19世紀社交舞《傲慢與偏見》！”
台下掌聲如雷，信息學係和商學院所在的方塊全部站起來，又跺腳又晃牌子。
丁柯和經金院的舞蹈演員們剛剛結束表演，還站在台側，靜靜等待著。他不由得扭頭看一眼尹菲，她化妝以後又濃又長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
“一等獎，”評委接著宣布，“經濟金融學院，西班牙舞《卡門》！”
觀眾席上自然不用提了，丁柯身後大一的演員們立刻尖叫起來：“是我們！是我們！”“一等獎，啊啊！”又是笑又是抱，還衝上來擁抱丁柯和尹菲。
等他們鬆開，那一刻的情景似乎是應當丁柯和尹菲也相互擁抱一下，可是他倆不知為什麼都有點不好意思，隻是相對笑著。
尹菲說：“真是意外之喜……”
丁柯說：“完全在意料之中啊！你們跳得太棒了！”
他看著尹菲，直到現在還有一絲感動，藝術家的感動——原來，尹菲在台上跳舞的時候就變成了玫瑰，她穿大紅裙子，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散發出火焰和光芒來。而現在，她的長頭發鬆鬆盤在腦後，有幾綹兒不聽話地逃逸出來，眼睛依然濃釅釅的，雙眼皮並不明顯，眼角微微往上挑，像是有一點哀愁，又有一點倔強。
“奇怪的矛盾，”丁柯想，“跳這支舞真是太合適了。”這樣想著，他倒仿佛剛剛認識尹菲似的。
大賽全部結束，參與《卡門》的二十多位功臣出去吃了慶功宴，因為怕時間太晚被鎖在宿舍樓外麵，這才依依不舍返回校園。
這屆大一學生住在東院南頭的三號樓，亂七八糟一通熱鬧的告別之後向南去了，尹菲和丁柯繼續向北頭走。
丁柯說：“我還是得說，這個一等獎至少有一大半是你的功勞……你說你專門學過？”
尹菲說：“怎麼說呢？我姥爺、姥姥都是搞音樂的，來往朋友中有不少藝術家，聽說那時候都是沈陽特別有名的老師來教我舅舅小提琴、教我媽媽舞蹈，然後我小的時候，我媽媽又教我……”
丁柯說：“這和我們家很像啊，我父母都是音樂學院的老師，你母親呢？”
尹菲說：“……她後來身體不好了。”
丁柯說：“可惜。唉，如果你也在文藝部該多好，你看現在文藝部這幾個人，雖然是好人，卻沒什麼藝術細胞，和他們溝通，很累。”
尹菲微微放慢步子，側著臉看丁柯，說：“我為什麼不能加入文藝部呢？”
丁柯說：“這個……”他剛才隨口一說，倒是從來沒有考慮過其可能性。
尹菲說：“好像隻有文藝部成員還是大一時指定的，沒有換過，其他部門都經過調整。”
丁柯說：“你不說我還真沒發現。嗯，也許我可以問問輔導員。”
這時候到了五號樓，丁柯停下，又說：“謝謝你啊，尹菲。”
尹菲嫣然一笑，說：“謝謝你才對，給我這個機會。”
說著，她上前一步，還給丁柯一個剛才所缺的擁抱，轉身一溜煙向四號樓跑去了。
——
又是一年春運會，袁亦楠誤打誤撞，照例將三四個四至六名之間的小獎收入囊中。
隨後的期中考試，科目過半，袁亦楠突然發現某個重大問題，忙不迭當天就在宿舍打起電話來：“喂，小朱，我袁亦楠，找我爸爸……又不在？他什麼時候在啊？手機也不開……跟你說啊？也行，你讓他今天晚上務必給我個答複……嗯，你知道我們這個旅遊協會，每年組織兩次大活動、兩次不出城的小活動……不是！今年已經是B級了，下個學年保準成A級……你聽我說啊，上兩次大活動，一次和北大合作、一次和清華合作，順便說一句，真是受不了那票人，高分低能……今年五一我們想自己搞，到內蒙古巴丹吉林沙漠……對，稍稍遠一點……什麼？上兩次是河北石頭村和山西王莽嶺啊，剪報不是都給你們寄過去了嗎？……嗬嗬，好說好說……這樣的，我已經拉到5萬塊錢讚助啦，Timberland公司，就是皮靴啊哈哈……不過今天考試的時候我順手算了一下，為保險起見，最好再多2萬塊……哎喲，小朱你可真聰明！……怎麼不沾邊？沙漠，勇氣，野性的呼喚，挑戰自我……別跟我說這個，我知道你們讚助過一次上海交大……還有，這次《時尚旅遊》給我們兩個A4的版麵……行！麻煩你，切記切記！”
晚上袁亦楠回到宿舍，陶粒抓起一片紙，念道：“你爸爸大人打過來電話，兩點：一、給你打了兩次手機都是占線，請問你忙七忙八，每天到底什麼時間用來看書複習？然後就勢表揚了我一句，讓你向我學習。二、讓你寫一份公司讚助申請書，包括目的、計劃開支、用途、以往成果以及公司可以獲得什麼好處和回報等等，傳真給小朱。”
陶粒放下紙條，笑嘻嘻地說：“怎麼樣？我這個秘書不比小朱差吧？”
——
五月二日清晨，兩輛大客車一前一後駛出東院大門，向城外開去。
上高速路後不久，領頭的大客車裏，袁亦楠走向車頭，拿起小話筒，笑容可掬地說：“大家好，歡迎參加校旅遊協會主辦、Timberland和法拉利中國聯合讚助的內蒙古巴丹吉林沙漠之旅！”
全車五十個人全都呼喲呼喲叫起來，還有人吹口哨。
袁亦楠等他們安靜下來，說：“這輛車由我負責，後麵那輛由我們副會長之一邵家迪同學負責，大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要上錯車，不要走失。”
接著掏出一張紙，“下麵我簡單介紹一下我們的目的地和行程安排，詳細介紹和地圖為大家每人打印了一份，等會兒發給大家。內蒙古巴丹吉林沙漠，位於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右旗北部，總麵積4.7萬平方公裏，是世界四大沙漠之一，在‘中國地理選美’中被評為‘中國最美的沙漠’……”
說完，袁亦楠由前至後順次分發沙漠介紹和日程表，發到中間某個座位，袁亦楠說：“你們看這個人！才出發一個多小時，他就已經不行了。”
座位上的徐天赫勉強睜開眼睛，臉色蒼白。
袁亦楠說：“這要一直開大半天呢，你根本就不應該報名，浪費一個名額！”
又對左右同學說：“大家前方座椅靠背口袋裏的清潔袋，如果不用，可以捐獻給這位同學啊，不要讓他把車廂弄髒了，我們司機師傅會很心疼的。”
左右同學看著徐天赫笑，袁亦楠繼續向前走。
當天傍晚到達阿拉善右旗，在巴彥諾日公的吉日嘎拉旅店住下。旅店修葺成一個個圓形蒙古包，散開排列著，中間夾著個停車場和一個大庭院。
旅店老板自然就是吉日嘎拉本人，他矮胖身材，紅臉膛，說一口流利的漢語，接待同學熱情爽朗。
當晚大家在附近的蒙古小吃街逛一逛，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按照日程，大家參觀古喇嘛廟和沙棗林。資料上提醒大家：注意觀察廟裏的岩化石壁和壁畫，此外當地人會把羊骨交給喇嘛，後者在羊骨上刻了經文，掛在樹上，有祈福之意，大家如果能夠找到大羊骨，可以帶去許個願。沙棗正在成熟期，可以摘下來吃。
袁亦楠看眾人都出去了，對左右兩個副社長說：“咱們走。”
她穿的正是Timberland的經典黃靴，戴棒球帽和墨鏡。經過櫃台，吉日嘎拉唰地扔過來一把鑰匙，袁亦楠隨手接住了。
副社長之一的邵家迪心想，袁社長真是帥得沒邊啊。
三人剛出門，迎麵看見徐天赫折回來了，他問：“袁亦楠，你們上哪兒去啊？你們不去廟裏？”
袁亦楠沒好氣地說：“我們先進沙漠探探路。你趕緊去找陶粒、範新賢他們一塊兒走吧，省得又像迷途的羔羊一般。”
徐天赫驚訝地說：“你在說什麼呀？就你們三個——兩個女生，一個……大一男生——去沙漠探路？一個保護的人都沒有！
不行，我得跟你們去。”
袁亦楠一指“大一男生”，說：“小邵是全國青少年野外測向比賽一等獎獲得者，我特意招他進社的。”
徐天赫說：“不行，不行，遇上壞人、狼、風暴，測向有什麼用？”
袁亦楠在食指上轉著鑰匙圈，說：“你真要跟著？”
徐天赫點頭。
袁亦楠說：“好吧！”
徐天赫沒料到她這麼爽快就答應了，受寵若驚地跟在後邊，問：“下午趕得回來嗎？不要他們回來了，群龍無首……”
袁亦楠說：“你怎麼這麼囉唆？以我的速度，一個小時都用不了，就到沙漠。”
徐天赫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