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國慶大閱兵(3 / 3)

三個人對著鏡子仔細一看,真的,左臉還真是比右臉要白亮潤澤,連袁亦楠都看住了。

潘文琴說:“不用我說什麼了。用便宜的護膚品,自然不起效果,但是護膚品是不是越貴越好呢?也不是。關鍵在於對症下藥。你們三個都用洗麵奶、麵膜、爽膚水和麵霜,然而配方是大不相同的——這是這個品牌的最大特色,特別有針對性,產品種類特別全。”

她又從黑包裏拿出個台曆似的小本子,翻開一頁,指著上麵一位濃妝豔抹的老太太,說:“你們猜她多大年紀了?”

那三人都猜六七十歲。潘文琴說:“她已經——92歲了。照片是去年拍的,她就是這個品牌的創始人。”又翻一頁,“這是公司在美國的總部,全球500強之一。”

她收起台曆,誠懇地說:“陶粒,你的皮膚是一定要調理了。”陶粒又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陰陽臉。“我建議你使用混合性皮膚的係列產品,從洗麵奶到麵霜。袁亦楠,你隻要考慮這一款補水麵膜就可以了。李崢,你的效果是最明顯的,你親眼看到了,完全是美白麵霜的功勞。再重複一遍,關鍵在於——對症下藥!”

潘文琴終於走了。袁亦楠在她背後把門關上,轉身回到桌邊,看見那一桌子她們買下來的瓶瓶罐罐,不免有些喪氣,說:“這個潘文琴,以後我開公司,一定請她來當推銷員。”

李崢還拿著自己那瓶美白麵霜研究,陶粒卻說:“我,我已經後悔了,我已經動到下下個月的預算了,千萬不能讓我爸媽知道……”

說話間,門又開了,這回是尹菲回來了。看見滿桌的護膚品,她湊上來,說:“喲,各位這是咋啦?”

李崢直覺地就想把美白麵霜往裏收,陶粒扭捏地說:“潘文琴給推薦的。”

如果說她們全都預期尹菲會哈哈一笑、再發表些令她們更感後悔的評論的話,她們可就失望了,因為尹菲就近抓起一瓶看了看,說:“嗯,包裝挺好看的,全是英文字兒,應該很不錯。”

隨後,她脫下大衣往上鋪一扔,說:“你們知不知道學院路上有家叫作‘小蟲’的咖啡店?真的很棒,陶粒你一定喜歡,牆上貼滿電影海報。袁亦楠你也應該去看看,放的英文歌兒可好聽了……哎呀還有3分鍾熄燈了,我趕緊去水房……”拿著盆就出去了。

三人沉默半晌,陶粒冒出一句:“Woman in love.”

袁亦楠哼一聲:“乘虛而入,鳩占鵲巢。名不正,言不順。”

陶粒說:“逐鹿中原,勇者勝啊。”

袁亦楠說:“這可不一定,小心爬得高、摔得狠,咱們不妨騎驢看唱本,作壁上觀。”

李崢說:“你們在說什麼呢?”

——

是的,對於三位室友而言,生活恢複了平靜;可是對於尹菲,並沒有。仿佛有一簇甜蜜的小火苗,一直在延續著,不,不僅僅是延續,甚至愈燃愈烈——現在,尹菲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自己喜歡上一個人。這是多麼好的一件事,何況還是多麼好、多麼出眾的一個人!

每天,尹菲想起他的名字,竺曉天,叮叮咚咚的,仿佛是世界上最動聽的名字。

室友接到電話,對尹菲說:“找你的!”那麼,她從她們的眼神裏都能看出是誰打來的,嘴角不由自主向上翹起來。

老隊員退役的告別球賽,尹菲在一角靜靜地看。嘰嘰喳喳的女觀眾,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大一的新生在問:“那個戴隊長標誌的是誰?他好帥啊!”

有人回答:“他好像叫竺曉天,不知道是不是。”

尹菲在一旁聽到,心裏抑製不住地驕傲:“是的,他是竺曉天,可是你們隻是知道他的名字而已。而我,昨天晚上還和他在一起,一人一隻耳機,共聽一首老歌。”

有一次,他倆看完電影,走在西院後門外的小巷,遠遠看見迎麵而來的幾個同班同學。

尹菲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她伸出右手,輕輕挽住了竺曉天的胳膊。而竺曉天,依然興致勃勃地繼續著他的話題,仿佛沒有感覺到,也並沒有閃避。

他們與那些同學擦肩而過——哦,班裏成績最好的王妍也在其中,可那又如何?從前對於尹菲非常重要的事,現在仿佛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身邊的這個人,以及和他在一起的時光。

還有一次,竺曉天送她回宿舍——他一向這樣紳士,哪怕先經過他住的五號樓,也會把她送到四號樓,自己再回去——走到布告欄前,他揮揮手,說:“進去吧。”

而尹菲,在那一刻是那樣戀戀不舍,簡直像明天就見不著似的,於是她緊緊拉住竺曉天的胳膊,仰臉看著他。

竺曉天被她臉上流溢出來的感情所打動,不禁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一下,隨後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趕緊進去吧。明天再給你打電話。”

尹菲的心被喜悅充盈了。她轉身目送竺曉天離開,也幾乎在同時,她看見陶粒和李崢,帶著幾分錯愕、幾分尷尬,提著熱水瓶走過來。

她還看見竺曉天滿不在乎地和她們打了個招呼——他不在乎她們看見,真好。她也不在乎,甚至,她希望這樣。她知道她們不相信他會喜歡她,可是現在她們該相信了,她自己是完全相信了。

一年的最後一個月來臨了——九月、十月、十一月,如此乏善可陳的月份,都能夠這樣開心:那些藏匿的大街小巷、咖啡館、小店鋪,說不完的話,笑不完的笑,一起坐過山車,頭暈目眩中人影都看不清,卻能感覺到身旁的他緊緊拉住自己的手……尹菲仿佛重新發現了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城市。

那麼十二月,原本就不平凡的十二月,他們注定會分享更多、更精彩的好時光吧?

尹菲買了一個胖胖的玻璃瓶子,還有那麼多五顏六色、細細長長的塑料管,把管子捏扁了,繞來繞去,就能折出一顆剔透的小星星來。每天中午、晚上,隻要有空,她就抽幾根管子出來折星星,然後一顆顆扔到瓶子裏去。她要折整整三百六十五顆,再把這滿滿的一瓶子星星送給竺曉天。

星星越來越多,竺曉天的電話卻越來越少,漸漸地,三天,五天,一個都沒有。打過去找他,也總是不在。

如同任意一本俗氣的言情小說——巨大的恐慌、無數的猜測,尹菲對自己說,讓我再等一天,多等一天,然後,我無論如何也要做點什麼了。

——

又是一個什麼都沒發生的中午,尹菲把一顆星星扔進瓶子裏,抬起頭,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電話上,她總覺得它會突然響起來。

它果然響了。尹菲一震,立刻探起身來。

可是對麵的袁亦楠比她手快,一把抓起話筒:“喂?……我就是……”尹菲撲通坐回去。

袁亦楠囉唆了足有二十分鍾才掛電話,重新捧起《時尚旅遊》看。

又過五分鍾,她實在忍不住,放下書,說:“尹菲,老實跟你說吧,竺曉天的女朋友回來了,而且……”

尹菲又抽出一根管子,細長的手指和細長的管子交錯纏繞。

袁亦楠歎口氣:“算了,不說了。”

可是真巧,尹菲下午便遇到竺曉天,還有他的……女朋友——尹菲不認識她,可是憑直覺就知道那是她。他們迎麵走過來,竺曉天分明看見了尹菲,卻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尹菲站定了,沉默著,直到擦肩而過的一瞬間才喊出竺曉天的名字。

他倆回頭,那個女生先開口:“這位是誰呀?”

竺曉天說:“喲,我還真沒認出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尹菲,一個小朋友,我們一起出去玩過幾次。”又說,“這是管絢,我的女朋友。”

聽到這個名字,尹菲一怔,光電火花之中她就想起來了,還有這溫柔動聽的聲音:“在這微涼的、微涼的九月,你的夢想是否在這個城市裏、這所校園中?”

當然,《夜未央》。管絢,學校廣播站站長,沒有錄取尹菲的廣播站,然而管絢大約是不會記得這個她沒有錄取的女生的。

尹菲在這一刻覺得這簡直是一種宿命,自己剛才的舉動多麼可笑,多麼沒有意義,隻一個回合她已經疲憊地敗下陣來。

對麵管絢長長的眼睛笑得彎彎的。“你好,尹菲。”她說。

——

果然是冬天了,尹菲坐在晨讀園的石凳子上,那石頭的涼漸漸滲進來。手中的英語書,這時候垂下來,她看著前方的一棵樹,光禿禿的。

這時,一陣女孩子的嬉笑聲從背後傳來,都是熟悉的聲音,其中一個顯然是袁亦楠。尹菲本能地回頭看,卻隻看到一排一人高的灌木,同學們在灌木另一邊的小徑上。再一聽,原來都是班上的同學,正在討論明天的小組陳述,誰負責解釋前因,誰負責解釋後果,等等。

這時,一個女生,聽聲音應當是王妍,打岔道:“袁亦楠,你臉皮怎麼成這樣了?台容不好,會不會影響我們的小組得分啊?”

一片嘻哈聲。袁亦楠說:“嗨,別提了!大三那個潘文琴,過來推銷護膚品。這都什麼呀!用一次兩次特別白嫩,一個禮拜下來我就跟春蠶似的,一層層蛻下皮來。”

大家又笑,尹菲凝滯地聽著,也無意識彎了彎嘴角。

“就光推銷你一個人啊?”

“什麼呀,陶粒、李崢都買了,陶粒買了一大堆呢。你們上大課就能看見她。”

“可憐的陶粒!趕緊都扔了吧!”

“現在我們幾個都不敢見潘文琴,遠遠看見了趕緊繞著走。”

“哈哈!”

有人問:“看來你們宿舍就隻有尹菲聰明,就她沒上當。”

袁亦楠還沒來得及答話,王妍就拉長了調子說:“她還不上當啊?怕是給人騙光光了吧!”

眾人笑。

又有人說:“哎,我昨天看見管絢了。她可真漂亮,和竺曉天在街上那麼一走,真是一對璧人,簡直為校增光……你們宿舍那位,怪沒有自知之明的。”

袁亦楠說:“她也挺可憐的,咱們別說她了。”

王妍尖銳地說:“為什麼不說?要進娛樂圈還不願上娛樂版啊?管絢一年不在,竺曉天找幾個人玩玩,管絢都不在乎,她倒以為吃上天鵝肉了……你沒看見上回西院後門她看見我們時那副得意揚揚的樣子!”

“一點沒錯,當時我也在。竺曉天一年都換了四個了,找她,她還去啊?”

“嘻嘻,人家用功學習,不了解情況……”

“三個月一茬,他可真會享福……簡直是丟咱們經金學院女生的臉!”

袁亦楠斬釘截鐵地插進來:“人各有誌,人各有誌!各位,咱們還討不討論了?先看看這個,話說波音公司它又以一億兩千萬美元購進起飛架、滑輪等零件……”

石凳子的涼意漸漸上升,一直侵襲到尹菲的指尖裏來,冷得她幾乎連書都拿不住了。

她顫巍巍站起來,打算離開這個地方——自己所珍視的一段感情,在旁人眼裏,原來是這樣的。可是她不怪他,她不快樂,他給了她快樂,就這麼簡單。隻不過,時限稍稍短了一點——她們說得一點沒錯,三個月,三個月的快樂。竺曉天說,你一定要學會快樂。可是,失去了快樂的源泉,她尹菲還能保留哪怕一丁點兒捕捉快樂的能力嗎?

她挾起書包,另一隻手捂緊大衣領口,試圖抵擋冬日的寒風,然後走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