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筆仙來了(2 / 3)

李崢說:“我不出去,你快走吧!”

趕到西院,尹菲和袁亦楠先拐進國際金融課的教室,剛坐定,孫老師已經一個挨一個地來收作業了——三大道論述題。

走到袁亦楠座位上,袁亦楠滿麵笑容地拿出作業遞過去。

孫老師掃了一眼,說:“袁亦楠,你又糊弄我!”

袁亦楠一愣,說:“高山仰止,我哪敢糊弄您。”

孫老師照紙大聲念道:“五月一日至三日河北井陘石頭村與北京大學合作計劃……”

袁亦楠跳起來一把扯過,說:“別念別念,這是機密!我張冠李戴,拿錯了!”

孫老師說:“是張冠李戴,還是魚目混珠啊?”

尹菲在旁邊小聲說:“孫老師她的確做了……”

孫老師哼一聲。袁亦楠拍一拍桌子:“事實勝於雄辯,士可殺不可辱!您等會兒,我立刻回宿舍給您拿,兩分鍾!”

話音未落,她已經刺溜跑了,孫老師,在後邊搖搖頭。

袁亦楠像隻小鹿似的從西院到東院,又三步並兩步爬上四樓,心想幸虧李崢還在屋裏。果然,門沒鎖,她一擰把手就進去了。

首先映入袁亦楠眼簾的的確是李崢,可是,不是一秒鍾前袁亦楠腦海中浮現出的坐在床上、伏在桌上看書的李崢,而是站在桌子另外半邊的李崢,並且,她正掀開了一個抽屜——是她袁亦楠的抽屜——正津津有味向裏看,一隻手仿佛還在裏邊撥弄著什麼。

袁亦楠站在門口,李崢站在桌子旁,兩個人的視線一相交,是同樣的不可置信。李崢手一鬆,抽屜蓋子哐一下合下來,那聲音好大,兩個人都被砸得渾身一震。

李崢說:“我,我……”一張臉漸漸漲得通紅。

袁亦楠也張了張嘴,可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一步跨到桌子前邊,打開蓋子找出該交的作業,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下午,袁亦楠沒精打采地坐在屋裏等校工來修鎖,尹菲回來了。不知為什麼,袁亦楠覺得她探頭探腦頗有點鬼祟。

“你在屋啊,”尹菲說,“我剛拿了報紙,你要不要看?”

她抓著份《北京青年報》。

袁亦楠有些莫名其妙:“你先看唄!”

尹菲“嗯”一聲,把報紙扔到上鋪床上,順手拉上小半扇床簾——袁媽媽給縫的,藍天向日葵,看上去暖洋洋的。

袁亦楠眼尖,早看見報紙裏包著本書。她不動聲色地坐著,等尹菲去水房洗手,立刻輕手輕腳繞到尹菲床邊,向簾子後瞥了一眼:報紙散開了,露出一本《時代雜誌1000單詞——英語高分必備》,倒不由得笑了,心想,多大的事兒啊!

可是當她回到自己這半邊,她已經笑不出來了。上午的一幕又閃現在眼前,袁亦楠隻覺兩口濁氣堵在胸口。此時此刻,她真想找個花瓶,狠狠砸在地上。

晚上,陶粒伸伸懶腰,說:“困!我先洗洗睡了!”說著去盆架子那兒拿盆,剛剛伸手一碰,就說,“什麼東西?丁零哐啷的。”

袁亦楠抬起頭,隻見陶粒笑嘻嘻地:“袁亦楠,你看,這是什麼?”手裏拎著一串袁亦楠遍尋不遇的鑰匙。

陶粒原以為袁亦楠會大叫著跑過來拿,不料她隻是坐著,淡淡地說:“噢,找著啦?多謝!”

陶粒走過來遞給她,得意地說:“我知道了!你擱在這牆上的木頭櫃子裏的,掉到我盆裏啦,你看,角度正好!”

袁亦楠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誰知道呢?也許誰想讓它消失,它就消失了,想讓它出現,它又出現了。”

對麵李崢猛然抬起頭來,說:“袁亦楠,我……”

袁亦楠心裏說,李崢你給我說明白啊,一定有個原因,隻要你告訴我。

可是,李崢隻說了這四個字,便重新低下頭,再沒下文了。

——

春季運動會結束,期中考試緊接著入場,圖書館因此迎來小旺季,座位比平日緊俏。

陶粒被迫更加提早出發占座——她來圖書館的頻率不算太高,可是隻要來了,就總是占領第二排靠窗的同一個座位;其專注程度更是驚人,從坐下到圖書館開始趕人,頭都不抬。

明天考微積分,在百多人的苦苦哀求下,彭龍開恩給出十題,聲稱如果全部弄懂,及格不成問題,屆時會抽取一半上考卷。

陶粒做完第一題,就知道自己隻留這一晚上給它們,的確是輕敵了——看來彭老師很狡猾,給出了十艘航空母艦。她做了兩次深呼吸,繼續看題,如同拿著掃雷器的戰士,不屈不撓把一個個地雷都排除了。

等到中途跳過一題,做完其他九題,猛然抬起頭來,陶粒覺得自己的腦細胞一定已經死掉一大半了。對麵自習的同學一邊吃花生一邊聽隨身聽一邊寫作業,不屑地掃了陶粒一眼——陶粒已經從自習剛開始時水靈靈的葡萄,變成幹巴巴的葡萄幹了。

陶粒勉強伸直脖子,環顧四周,終於看到四排開外的尹菲。

她一陣高興,拿著本子跑過去,壓低聲音問:“尹菲,微積分第七題,你做出來了嗎?借我看看?”

尹菲拿出題目看一眼,說:“噢這題啊,題目有問題,你不知道?”

陶粒說:“不知道……難怪!”

尹菲說:“是的,下午課代表問過彭龍了。彭龍說,嗯,廢掉這題。”

陶粒說:“謝謝老天!幸好沒去傻解,這麼說我全部搞定啦!”

自習結束回到宿舍,陶粒在水房打了盆冷水,一頭栽進去。

袁亦楠路過水房,背後拍了她一下,說:“微積分第七題題目不對,你知道了嗎?”

陶粒在水中咕嚕咕嚕地回答:“知道了——”

第二天,卷子發下來,陶粒躊躇滿誌地,做著做著就傻眼了——這卷子上的16題,赫然就是昨天的第七題,數字都大同小異的。

怎麼會呢?陶粒的第一個反應是看別的同學,可是人人都在奮筆疾書,並無質疑,尹菲更是頭也不抬。這情形讓她覺得自己在做夢,而且顯然不是個好夢——難道自己真是糊塗了,這道題到底有沒有廢掉呢?

她嚐試著重頭解起,可是心慌之下,題目都讀不懂了。她再次抬頭左右張望,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囂張。

彭龍在講台上看到了,走過來,俯下身子輕聲問:“有什麼問題嗎?”

陶粒連脖子都紅了,她委屈地說:“想問問還有幾分鍾。”

彭龍看表告訴她,轉身往回走。他剛一轉身,陶粒便飛快地在草稿紙寫下“16?”,揉成一團,嗖一下扔到前排袁亦楠桌上。

五分鍾後,袁亦楠舉手,說某個數字看不清楚。彭龍過來幫她看了。他轉身回去的時候,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條又回到陶粒桌上。

打鈴,出考場。陶粒氣急敗壞地拉住袁亦楠,說:“那道題不是有問題嗎?還是我聽錯了?”

袁亦楠說:“是有問題啊!課代表問過彭龍了,彭龍說把e 6 4改成e1 6,否則無解……昨天晚上我問你,你說你知道了……”

陶粒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怎麼啦你?”袁亦楠問。

階梯教室背後僻靜的空地上,袁亦楠終於聽完了陶粒略有些顛三倒四的陳述和詞不達意的發泄,開口感歎道:“所謂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時間一長,誰都有毛病——尹菲惡性競爭,我也發現了,連買本書都偷偷摸摸的,還有李崢她……”她驟然打住。

“李崢怎麼了?”陶粒問。

“沒什麼。”袁亦楠悶聲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陶粒說,“李崢喜歡在屋裏煮方便麵,每天一袋,滿碗通紅,趙大媽總說435有辣椒味,衛生檢查從來得不了5分。”

袁亦楠說:“嗯。還有尹菲她喜歡說酸話,有時候怪讓人下不來台的。”

陶粒說:“還有李崢,有時候顯得孤陋寡聞,就知道守住課本那一畝三分田。”

袁亦楠說:“一點不錯。還有你陶粒經常不到11點熄燈就上床,一上床就非要關大燈,大家隻好摸黑洗……”

陶粒說:“什麼?那你袁亦楠經常11點熄了燈還打電話、打手機,一打打到12點,都給你吵得睡不著!”

袁亦楠說:“12點算什麼!你一夜一夜地說夢話,有獨白有對白,我們三個現在估計都有精神衰弱!”

陶粒說:“你……”

袁亦楠說:“我說得不錯吧?都有毛病。”

兩人悶悶不樂地坐一會兒。

陶粒說:“那往後可怎麼辦呢?”

袁亦楠說:“怎麼辦?和原來一樣唄——賽拉味(法語:這就是人生)!”

陶粒想了想,憂鬱地說:“可是,再也不會完全一樣了。”

袁亦楠站起來,直了直腰,說:“誰說不是呢?”

兩個人回東院,看見四號樓前收幹洗衣服的小車子停在那兒。袁亦楠停下,問陶粒:“你知不知道這個幹洗阿姨她尊姓大名啊?”

陶粒說:“這誰知道啊!哎,你幹什麼……”

隻見袁亦楠已經走上前去,彬彬有禮地打招呼:“阿姨,您又來啦,哈哈!”

阿姨停下手中的毛線針,說:“是啊,哈哈。”心裏有點納悶兒,她每周三次來四號樓,已經有四年半了。

袁亦楠接著問:“阿姨您貴姓啊?”

阿姨說:“……免貴,我姓胡。”

——

五月的一個周六,西城區一幢樸素的奶油色小樓又因為一批客人的定期拜訪而熱鬧起來。其中二層一間向陽的屋子裏,有兩張我們熟悉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