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校園,隻休息了一個周末,課程就全麵鋪開了。
中午12點,陶粒獨自上完概率統計,從西院回到東院來吃飯。她在師姐推薦的“三食”南方小炒櫃台點了一盤香腸炒飯,油汪汪的,吃得心滿意足,吃完意猶未盡地與空盤子對視五秒,抹嘴出來。
出門看見食堂對麵的人行道擺起了地攤,不少師哥師姐在那裏賣舊書。
陶粒穿過馬路細看起來,發現除了業內的正經書,更有五花八門的閑書、音樂磁帶、生活用品等,正看得有些趣味,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攤主,陶粒高興地說:“師姐,你也在這兒擺攤啊!”——正是潘文琴。
潘文琴也顯得很高興,一把拉過陶粒,說:“咱倆一個專業,經濟學,我沒記錯吧?書都給你留著呢!《微觀》和《宏觀》,有保留價值,你自己到書店買新的。其他,西方經濟學、微積分、概率統計……”
陶粒說:“今天上午剛上了西方經濟學和概率統計。”
潘文琴從地上找出來:“喏,西經!”
陶粒說:“看看是不是老師指定的……”
潘文琴說:“錯不了,《西經》馬連文嘛,看,他自己編的。”
陶粒一看,果然是的,版本也不錯。又找出來《概率統計》,也不錯。
潘文琴說:“我們不搞惡性競爭,行業統一價,八折。”
陶粒正要掏錢,潘文琴又說:“等等,還有《微積分》呢!”彎腰找。
陶粒說:“明天才上微積分呢!”
潘文琴找到,大力拍書:“上微積分的人多,明天就沒了!
絕對沒問題,《微積分》許哲許老頭兒,就是這一本!”
陶粒說:“會不會有版本區別?”
潘文琴說:“哎喲,偉大的數學它不是時髦的社會科學,不需要三天兩頭刷新,過一百年來買,還是它!”
陶粒說:“好吧。”
付了錢剛要走,潘文琴又拉住她,說:“還有好東西,給你看看?”
陶粒點頭。
潘文琴從地攤一角拔起一摞磁帶,說:“我隻進了五盤,別的攤上都沒有。”
陶粒一看,是五盤一模一樣的《張震講故事》,疑惑道:“這什麼呀?”
潘文琴說:“你不知道?張震啊,他講的校園經典的鬼故事!”
陶粒說:“啊?鬼故……”
潘文琴說:“不聽是損失,就像沒上過大學一樣!”
陶粒說:“會不會太恐怖?”
潘文琴說:“你會獲得一種特殊的感覺……嚐試一下,袁亦楠她們肯定喜歡,等會兒就買不到了。”
陶粒又掏了5塊錢。
“還需要點別兒的沒有?”潘文琴問。
陶粒想一想,問:“師姐你有沒有自行車賣?”
潘文琴說:“我自己還要騎呢!不過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幫你找北理工的車販子!”
陶粒感激道:“太謝謝了!她們也都想買,最好是四輛。”
當晚熄燈前,陶粒見大家都閑下來,就給她們介紹《張震講故事》。袁亦楠好像還真聽說過,於是大家都挺感興趣,找了收錄機出來,擺在長桌子正中,各自拉上床簾靜靜地聽。
細微的沙沙聲過後,一個渾厚的男聲就開始了:“今天啊,先給大家講一個盒子的故事……”
幾乎是剛聽完“盒子的故事”陶粒就後悔了,而且越往後說陶粒就把被子裹得越緊。這些故事,背景自然都是校園,主角兒可以是她們之中任一個,比如說可以是陶粒半夜起來上廁所,發現趙大媽還在那兒辛勤拖地,第二天隔壁一個長頭發女生失蹤了,陶粒才回想起來昨晚趙大媽用的好像不是拖把。或者尹菲她去學校練功房,對著大鏡子壓腿啊擺姿勢啊,一邊欣賞鏡子裏自己的身影,結果有一天她無意中和室友說起,室友們奇怪地說:“咦,練功房裏並沒有什麼大鏡子啊……”
果然是一種——特殊——的感覺,陶粒想,要不要讓她們把磁帶停掉呢?可是磁帶是她推薦的,她們好像都還聽得津津有味,不如再等一等。
可是,當講到“紅馬甲的故事”中的陌生女人挨個宿舍敲門推銷紅馬甲的時候,陶粒仿佛真的聽到了宿舍門響動的聲音,這下子她崩潰了,幾乎是閉著眼睛摸下床、又摸出門去了。
幸好走廊裏還有燈,陶粒一出門,就看見袁亦楠和李崢並排坐在樓梯口。
李崢說:“陶粒也出來了!”
陶粒口不能言,趕緊過去拽住她們兩個,好不容易一口真氣回到丹田,突然又想起來:“哎呀!尹菲呢?”
李崢說:“還在裏麵吧,等一會兒也要出來的。”
可是等了很久,不見再有人出來,陶粒又緊張了,掐著袁亦楠和李崢的胳膊直問:“會不會有事?啊?”
那兩位也不由得疑惑起來,在走廊昏黃的燈光下,臉色都有點白,含糊地說:“不會吧……”可是又不敢進屋看。
正在這時,尹菲出來了,說:“你們幹嗎呢?A麵全部放完了,喊你們下鋪的翻磁帶,才發現一個都不在,怎麼全跑到外邊來了?”
四個人這才重新進去了。
尹菲還喋喋不休:“你們肯定漏掉了剛才那個‘背靠背的故事’,說是女大學生每晚躺在宿舍床上,就像我們這樣,都能聽到淒厲的叫喊‘背靠背——背靠背——’,不明所以。後來宿舍樓翻修,在她床鋪正下方地裏挖出一具屈死的女屍,並且,是臉衝下埋的,這可不就是‘背靠背’了嘛!”
一陣沉默,袁亦楠掙紮著說:“還好,咱們住的是頂樓。”
尹菲說:“可是屋頂上呢?那不就成了‘麵對麵’?”
話音未落,黑暗中傳來陶粒帶著哭腔的聲音:“尹菲,我求求你了!”
第二天早上果然都起遲了,早操集合的進行曲聲直傳到宿舍裏來。沒辦法,隻好蓬頭垢麵先趕去做操。大操場,一伸腳揚起一片沙,她們做得很起勁,漸漸就清醒過來了。
隨後返回宿舍刷牙洗臉,接著一塊兒去吃早飯——就隻除了陶粒,她邊啃麵包邊往西院趕,開學第一堂微積分課,三個專業一百來人一起上,她們四個要輪流占座。
真是幸運,竟然第一個到!陶粒用四支圓珠筆占了第一排的四個座兒,坐下吃完麵包,腦袋往胳膊上一耷,不出一分鍾竟然睡著了,還做了夢,一個神出鬼沒的夢……陶粒是被袁亦楠大力捅醒的,醒來覺得寬敞的階梯教室很吵鬧,充滿女生興奮的嘰喳聲——咦?已經來了這麼多人。
袁亦楠說:“老師來了還睡!你看,你看!”她的臉上是陶粒熟悉的花癡表情。
陶粒順著她的目光朝台上一看,原來如此,她們的微積分老師!隻見他頭發有些亂,眼神像極了《英國病人》的男主角兒,總有幾分欲語還休的落寞。這個這個,難道就是潘文琴口中的許老頭兒?
接下來的一番說明,大家才明白,許老師老兩口到澳大利亞帶孫子去了,微積分緊急換人,換成了他,他叫彭龍。
陶粒想,人如其名啊……嗯,一定要把微積分學好了。
唯一的遺憾是彭老師另外指定了教科書,偉大的數學理論雖然百年不變,無奈課後習題全不對版。陶粒本想把書退掉,可是當潘文琴熱情奔放地把北理工的車販子介紹給她們,使她們一人擁有了一輛二手車時,陶粒覺得,這退書的話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晚飯後陶粒去機房探路,先是趕時髦申請了個郵箱,又在學校論壇上轉一轉,得知彭龍原來是經濟金融學院新任的副院長,暑假剛從美國回來。
人雖然剛回來,論壇上關於他的八卦已經不少。有帖子稱據可靠消息,彭龍複旦數學係出身,又在加州理工兼修經濟學與計算機;夫人是同門的師妹,數學博士。
又有帖子披露他在美國當學生時愛開快車,差點碾死一條狗,現在一家人暫住西院教師宿舍,有女兒一名,等等。
陶粒覺得有趣,一直看到機房關門。
回宿舍爬上四樓,看見435門口尹菲和李崢一人拿一把掃帚,正和趙大媽理論,錢阿姨在後邊撲來撲去,隻是插不進。
看見陶粒來了,尹菲和李崢撇了趙大媽,指著屋裏,說:“陶粒你看!出大事了!”
屋裏黑咕隆咚的,借著趙大媽手中的應急燈,陶粒看到屋內一片廢墟,尤其是她的床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水泥塊,大的如盆,小的散為塵粒,無所不在。天花板上是個大窟窿,露出黑森森的木頭橫梁。地上是日光燈管的殘骸,不小心踩在玻璃碴上,腳背便一陣麻。
原來,尹菲和李崢正各自坐在上下鋪看書,先是聽見哢嚓一聲響,兩人一抬頭就看見飛沙走石嗶嗶剝剝向下落,整個屋頂從陶粒床鋪上方向四周裂開。
尹菲嘩一下扔掉書,敏捷地從上鋪溜下來,縮到李崢的下鋪去了——她的行動是正確的,因為僅僅兩分鍾後,隻聽噝噝兩聲,日光燈被砸了下來,摔在桌子上,砸得粉身碎骨,那碎片直濺到她倆身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塵埃漸定,兩個可憐的人兒在黑暗中呆若木雞。
兩位管理員進行了長時間的安撫工作,保證明天第一時間就和宿管辦聯係,接著留下應急燈,下樓去了。
她們剛下去,袁亦楠就回來了。她看完,叉著手怒氣衝衝地說:“哪有這樣放屁的事!我來打個電話!”
摸黑找出一張髒兮兮的《北京青年報》,按照上麵24小時新聞熱線的號碼,打了過去,一個聲音溫柔的值班記者說,可以派記者過去看看。
袁亦楠放下電話,發現陶粒仍然拿著應急燈,仰著頭,茫然地掃描著天花板,就走過去安慰她:“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至少你可以放心了,屋頂上並沒有什麼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