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粒說:“可憐……早知道是個異鄉人,留不住,就不該那麼投入。”
袁亦楠說:“走了就走了,何苦總惦記這一個!”
尹菲說:“你說得容易!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你閃耀一下子,我暈眩一輩子’……”
袁亦楠笑道:“但願今後四年,我們四個都有一場轟轟烈烈的……”還沒說完,感覺身旁陶粒周身一哆嗦,不由得問,“你冷成這樣?”
陶粒緊張地說:“你們沒聽見?”
“聽見什麼?”
“外邊有狼!我剛剛聽見狼吠了!”
尹菲說:“瞎說!”
陶粒說:“真的!長長的一聲,嗷嗚……”
半個小時後,值班連長經過,把她們撲扇醒,她們嚇得魂都沒了,真以為是狼呢——原來她們四個全都站著睡著了……——
兩周零兩天,軍訓過半——感覺像有一百年。
早上九點出發拉練——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出圍牆,又兼野外空氣清新、景觀別具風味,一開頭大夥兒都走得蹦蹦跳跳。
可是臨近中午,袁亦楠已經開始說:“拉練,就是林間的一次使你懂得永恒之含義的遠足。”
435的四位比別人還更累些,因為中途上廁所,野地裏圍一圈帆布,裏麵挖了淺淺的坑。陶粒每次都最後一個出來。問她,她說她非等人都走光了才好意思上廁所。
四人隻好一路小跑追趕部隊。
陶粒呼哧著說:“以後別等我了,你們先走!”
李崢說:“那怎麼行?一個宿舍的總是要在一起的嘛!”
上完第三次廁所,眼瞅著拉練就要結束了,四個人跑著跑著,尹菲突然停下來,說:“等一下!”
袁亦楠、李崢、陶粒停下一看,隻見尹菲整個人弓起來,臉上一點血色也無,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往下滾。
李崢、袁亦楠上前扶住她,陶粒一個勁兒地說:“怎麼回事?怎麼辦?要不要喝水?”
尹菲虛弱地擺擺手。
李崢說:“還沒看見有車過去,隻能就地等待斷後車。”
尹菲疼得站不住,找了節樹樁坐下。
好在隻等了一會兒,車就來了。李校醫在裏麵,給尹菲做了些檢查,又查不出毛病,隻好讓她在座位上躺著。
車回軍營,李醫生又拿聽診器聽了聽。
尹菲軟軟地坐起來,說:“好像好多了,李醫生。”
李醫生說:“保險起見,給你開兩天病假,注意休息。”
四個人下車來,李崢說:“尹菲,你回宿舍,我們幫你打水打飯。”
尹菲直起身子試了試,說:“突然之間,哪兒都不疼了!”
袁亦楠瞪著她:“你忽悠人啊!我們都快被你嚇死了!”
尹菲笑嘻嘻地說:“誰忽悠你了?我就是這樣,疼一下,又好了……反正大家都少走一段路,我還多賺兩天病假,一點兒不吃虧!”
第二天,尹菲在距離四連訓練場地數十米的空地上休病假。那裏放了三五張凳子,專為病號準備的,今天卻隻坐了尹菲一人。
她怪無聊地看著不遠處的連隊——大家正在練習匍匐,把自己狠狠往地上摔,然後全身貼地往前爬。大家都髒得全身上下隻剩兩隻眼睛,可是都樂嗬嗬的,小朋友撒歡一般——畢竟已經許多年沒在地上打過滾了嘛。
尹菲想,自己身體已無大礙,不如找李醫生把明天的假給銷了。正想著,前邊過來一個人,她一看,站起來叫了聲“連長”——正是四連的殷連長。
連長點點頭,在離她最遠的一張凳子上坐下,從衣兜裏抽出本書來看。
尹菲重新坐下,有點不大自在。大家和連長接觸的機會很少,雖然都覺得他猛一瞅特別像古天樂,可是整人的招數太高超,比如蹲馬路上唱歌什麼的。她決定再等五分鍾就稍稍離開、走動一下。
不料剛過三兩分鍾,連長竟然走過來,在她隔壁凳子坐下,說:“你正好沒事,幫我看幾篇課文吧。”把那本書推過來,卻是本《新概念英語》,翻開的這一頁注上了不少問號。
帶著些驚訝,尹菲湊過頭去,順次講解,一課接一課。連長全神貫注,表情充滿信賴,這使她益發認真起來,一口氣講了十一課,中途隻跳過幾個她也拿不準的問號。
連長放下書休息,兩個人同時去看前方的匍匐。
幾分鍾後,尹菲放鬆了很多,不由得問:“連長,你們還要學英語啊?”
連長說:“不是,我自己看著玩兒的。”
稍遠處一個男生連,有五六個男生不知犯了什麼錯,被揪出來麵壁,空空的場地上找不出什麼壁,隻好都衝著廁所站。
尹菲看了,先是一笑,又感歎道:“軍訓真苦啊!”
連長說:“哦?怎麼苦呢?”
尹菲心想這還用問嗎,嘴上卻很耐心:“一天訓練結束,我們的軍裝背後,都現出一片白花花的鹽漬……我們都想這軍服如果洗了永遠不幹該多好,可是真不知它拿什麼材料做的,出水五分鍾,幹的硬邦邦。”
連長說:“可是女生連的訓練強度已經比男生連減少了很多,還有很多特殊的照顧,比如說這病號凳子……”尹菲一笑。
連長接著說:“而男生連的強度和嚴格程度,比起正規的新兵訓練,比如說你們班長或者我參加的訓練,簡直不值一提。你看你們班長為什麼那麼瘦呢?”
尹菲說:“可是,你們都是真正的當兵的啊!”
連長看她一眼,說:“是的,我們是真正當兵的。可是,不都是一樣的人嗎?我不比你們大多少,你們班長可能比你還小吧?”尹菲“嗯”一聲。
連長又說:“我們訓練你們,雖然很凶,可是心裏很羨慕你們。誰不想上大學呢?你可能會說我們念書不用功啊什麼的,絕對不是那麼簡單……就像剛才課文裏的那句話,life i s n o t fair。”尹菲默默聽著。
連長輕輕笑了笑,說:“其實也用不著羨慕你們。大家走的路不一樣,可是各有各的痛苦和希望,隻能盡力比別人強。”
尹菲指指他的書:“所以,你學這個?”
連長說:“是的,我想考軍校。”
第二天尹菲沒有銷假,而是繼續和連長一起看課文。頭天不明白的語言點,她還請教了袁亦楠。
後來尹菲想過,連長為什麼會對她說那番話?也許僅僅是因為他需要一個聽眾,而她是一個不相幹的來了又走的人。但無論如何,那兩天之後,連長在她心裏,有了些不同。
不過,最後一周公布每班一個的優秀學員名單,四連六班竟然是尹菲中選,這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因為人人都以為會是袁亦楠——全團大比武,四連挑選出十人標兵隊,袁亦楠仍是排頭,展示齊步、正步、跑步三項,得了全團第一。
尹菲經過水房,聽見柳葉洪亮的聲音:“袁亦楠呐,你可真虧!走啊跑的累個半死,人家舒舒服服和連長說兩天話,就把你的優秀學員拿跑了!”
袁亦楠說:“說什麼呢!尹菲軍體拳打得多好,你跟她比比?”
尹菲在水房外邊,先是一愣,隨後對自己說,這有什麼好在乎的?反正你問心無愧。
——
軍訓倒數第二天是實彈打靶。一個班走過來順次排好,臥倒,衝著50米外的小人開槍。袁亦楠和柳葉饒有興趣地偷偷撿彈殼。楊班長似乎恢複了原先的俏皮,幫她們找到兩個沒爆開的子彈,彈頭還在裏麵。
打靶結束,殷連長叫住尹菲,讓她再找幾個人,統計全連成績。
尹菲和自己的三個室友一起,把全連每個人的靶數填寫在表格上,完成後才扛著長槍往回走。打靶場起伏的紅土,有一種原始、粗獷的美,她們覺得自己也是豪氣衝天的。
這時候背後的夕陽是紅色的,整個天空都是紅色的,前方拖拖拉拉的大部隊,突然唱起了《打靶歸來》。她們大笑,不由得跟著唱,“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唱著唱著,她們覺得,四個星期總像是遙遙無期,可是當真要結束的時候,卻又仿佛隻是一瞬間,她們甚至不舍得離開這裏而回學校去了。
最後一天,總指揮登上水泥台。他突然想念起那些嗡嗡聲了,因為此刻台下的寂靜顯得他的聲音特別大,他很不習慣。
點名表揚完在合唱比賽和大比武中獲獎的連隊,以及一長串的優秀學員,他說:“那麼,同學們,我們的軍訓可以說就結束了,啊……但是呢,也可以說它沒有結束,因為你們在這裏得到的一切,啊,都是要帶到校園中去的……那麼在這裏,讓我們感謝各位連長、各位班長,你們想一想他們實際上比你們還辛苦,你們6點15分集合,他們不是6點15分之前就在等你們了嗎?
我看他們都蔫巴了嘛……大家馬上就要上車了,啊……我說這個女生連的同學,大家不要在那裏抹眼淚嘛,大家已經經過軍訓了嘛……這個男生連,你們是男生嘛……哎呀,各位班長……好吧我不說了,大家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