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月(3 / 3)

“過橋”音樂後又說:“也許你會感到失望,然而不要急於沮喪,吹一吹九月的風吧,靜心與自己交談,請聽,許巍的《九月》。”

這是一個異常熨帖的聲音,帶有某種撫慰的力量。四個女孩子不由得停下說話,在操場上聽起歌來:“在這個九月的陰鬱的下午,我想要離開這浮躁的城市,我決定去海邊看一看落日,讓秋日的海風使我清醒……”

直到一曲終了,四個人才提起瓶子繼續向前走。

女聲又說:“九月就是這樣使人沉醉,這樣引起遐思,而這一個九月對你們而言更是特殊的,你們還會想起它嗎?哪怕在你們人生白雪飄飄的十二月,還會想起這年輕的九月嗎?讓我們來欣賞經典老歌Try to Remember。”

調子剛響起,袁亦楠就顯出很熟悉的樣子,搖頭晃腦跟著哼唱起來:“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a callow fellow. …Deep in December it’s nice to remember,although you know the snow will follow…(試著回憶,那樣的九月,日子豐美而悠長;試著回憶,那樣的九月,那時你是個敏感的莽撞少年。……在這遲遲的十二月,想起九月多麼美好,盡管你知道,雪還是會落下……)”

其餘三人雖然不能完全理解歌詞,卻也能感受到那朗朗的韻腳,夾雜在深情的旋律之中,分外動人。

走過六號樓,又走過五號樓,眼看就要到宿舍,歌曲的最後幾小節漸漸弱下來,女聲加入進來說:“還有兩分鍾就到節目結束的時間了。你現在收聽到的是校園晚間音樂節目《夜未央》,我是管絢。親愛的新同學們,希望你們喜歡這檔專題節目《九月》。再次歡迎你們,很高興與你們相遇在九月,相遇在這迷人的季節。再見!”

尹菲籲一口氣,說:“我喜歡這個節目。這是學校廣播站?”

陶粒說:“剛才那首歌我也聽過,暑假看了一部《玻璃之城》,就是用它來當插曲的,原本平淡無奇的電影,一下子就浪漫得一塌糊塗了……袁亦楠,你記性真好,從頭到尾跟下來。”

陶粒又說:“主持人的聲音真好聽,一定是個大美女。”

袁亦楠說:“不見得,大大的不見得!電台主持人最容易“見光死”。原先上海經濟電台有個主持人,那聲音可真是……後來電台犯了個錯誤,台慶時把她真人推出來當作品牌……結果以後再沒人聽她的節目了,一聽眼前就浮現出她那張臉,不能接受的反差,天上人間!”

李崢笑道:“袁亦楠真是一套一套的……咱們到了。”

——

七天的軍事理論課終於上完。安靜的夜裏,袁亦楠躺在自己小小的鋪位裏、漂亮的床簾子後麵——這簾子是袁媽媽到意大利國際布品博覽會訂貨的時候看上的料子、回來以後手工縫製的,是一種略微透明、絕不起皺、象牙色上印有極淡的朱紅色大花朵的紗質布料,據說產於印度。

袁媽媽手工又極精巧,結果一掛上,三個室友就嘰嘰喳喳讚個不休:

“真好看!”

“太漂亮了!”

“巧奪天工!”

袁媽媽說:“真的?是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阿姨您的手怎麼這麼巧?”

“比《時尚家居》上的照片還好!”

“哎呀,我們的簾子都不好意思掛出來了!”

袁媽媽樂得合不攏嘴:“ 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喜歡什麼顏色,告訴阿姨,等阿姨回去幫你們一人縫一扇……”

袁亦楠七想八想,怎麼也睡不著。她輕輕一翻身,就在這當兒,依稀聽見上方傳來一聲極細的抽噎,倒像是自己心中的一個回音。她疑惑聽錯了,可是很快又聽到一聲,接著是比較大聲地吸溜鼻子,頭頂的床板都有絲微微的顫動。

袁亦楠忍不住掀開簾子看,先看到對麵的李崢,也在探身外望。

上邊又抽搭了兩下。

這時尹菲細細的聲音響起來:“陶粒!陶粒!陶粒?”——原來大家都沒睡著。

李崢跟著喊:“陶粒,你怎麼啦?”

陶粒不用再怕吵醒別人,極厲害地抽搭了一陣,漸漸止住。

李崢說:“你做噩夢了?”

陶粒吸著鼻子說:“沒有……我突然,想我爸媽了。”

袁亦楠想起陶粒的父母,初次照麵,他倆正一個站在凳子上一個跪在床上搞衛生——他們不僅打理完上鋪,還把袁亦楠的下鋪也刷洗得幹幹淨淨。

當時人多混亂,隻是驚鴻一瞥,後來很快發現兩人恁地好修養,倒像自己理想中的父母模樣。陶爸爸看上去睿智高深,衣服卻也穿得熨帖,看了舒服。陶粒說他搞物理,陶粒的名字就是當年她爸用加速器炮轟分子尋找剛剛發現不久的微中子和陶粒子的時候信手拈來的。陶媽媽也是做高溫超導納米研究的。

兩人前天離開北京回杭州,袁亦楠見陶粒送完他們回來,比先前活潑了一倍,不料這沒出息的,才過兩天半,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淚起來——自己再惦記老爸老媽,也絕不會哭鼻子!

那邊李崢歎口氣,說:“唉,都一樣,我也想我爸爸媽媽。”

陶粒說:“他們怎麼沒來送你?”

李崢說:“太遠了,從北京到成都,坐一天多的火車,從成都到我們家,還要換汽車……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我爸媽年紀比較大,腰不好,我怕他們送出毛病來。”

尹菲安慰道:“哥哥送一樣。你運氣多好,還有個哥哥。”

陶粒說:“一兒一女,本來就最為完美。”

李崢有點不好意思,說:“不是……那個是大哥,我還有個二哥呢。”

三人又羨慕了一陣。

袁亦楠想起新主題,說:“對了尹菲,你媽媽可真是多姿多彩、風韻猶存啊!特別像那個演員,叫什麼來著的……”

尹菲笑著說:“可惜我運氣不好,長得不像她。”

李崢說:“還是有點像的,眼睛那塊兒像。”

陶粒說:“難道你像爸爸?你這個樣子怎麼會像爸爸呢?我想象不出來,真想看看……你爸怎麼也沒來啊?”

尹菲說:“是啊,沒來。”好像話沒完的樣子,大家都在那兒等著,結果她卻是幹巴巴地說完了。

袁亦楠正想另起一段,尹菲卻又開了口:“實際上,我沒有爸爸了,他已經生病去世了。”

一陣沉默,李崢說:“你沒事吧?”

尹菲忙說:“沒事沒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本人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我看過他的照片——不怪你們想象不出來,我爸爸一點都不娘娘腔,但我和他就是特別像……”

停了停:“唉,我們家的事兒沒意思,還是說說你吧袁亦楠。你媽媽是幹什麼的?手藝這麼高超?”

袁亦楠說:“她就是喜歡布,自娛自樂開了家布藝店,就是室內裝潢中所有和布有關係的東西,窗簾、床單、被罩、台布、抱枕、靠墊……她先到顧客家看房子、家具和室外環境的風格,然後買布,手工縫製。漸漸顧客多了,酒店也來訂,隻好多雇人,接著又開了一家店。現在她基本上是動口不動手,難得出山。”

陶粒羨慕地說:“阿姨真可愛,喜歡的事情做成了事業。”

李崢問:“你爸呢?看上去挺威風的。”

袁亦楠說:“什麼威風,就是個搞汽車的,下裏巴人。”

尹菲又問:“那,你——表哥呢?”

袁亦楠一怔,另外三個女孩子已經哈哈大笑起來,聲震屋宇。還沒笑完,就聽見咚咚的敲擊聲——原來,袁亦楠和陶粒這半邊牆上,掏空一塊,嵌進去個木頭櫃子。

袁亦楠忙說:“收聲收聲!隔壁抗議了!沒什麼的嘛,小朱是我爸爸公司的,的確不是表哥……”

尹菲還在打趣兒:“那一聲‘表哥’可真是脆蹦蹦的,簡直像古白話言情小說,小姐秀才,表哥表妹,哎呀,再也沒有比這稱呼更曖昧的了!”

李崢笑道:“好了好了,別逗她了……咱們是說得太晚了,趕緊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去軍營呢!”

真的,明天就要去軍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