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間辦公室裏待得越久,時光越明白他為什麼會把休整避難的地方選在這裏。
這裏不但是個他能說了算的地方,而且有必備的藥品,有換洗的衣服,還有足夠的水,滿滿一冰箱放進微波爐轉幾圈就能吃的現成飯,以及滿滿一酒櫃來自世界各地的酒。
時光本來對關夢嬋揣著三分懷疑,想探探她,但關夢嬋一直昏迷到下午,醒來之後像啞巴了似的,目光發直,一句話也不說,就呆呆地縮坐在床上,任時光說什麼都沒有反應。時光熱了飯拿給她,轉身出去給她倒水回來,就見她用手抓著飯木然地往嘴裏填,黏膩的醬汁糊了滿身滿臉,白嫩纖細的手燙得通紅一片,她卻像一點都感覺不到似的。
時光奪下她手裏的飯盒,匆匆去洗手間投了條毛巾,回來的時候又見她把自己掛到了窗戶上,半邊身子已經從十幾層的高樓上探出去了,時光嚇得忙扔了毛巾,衝過去摟住她的腰把她拽下來,一把扔回床上。
“你不要命了!”
關夢嬋再次蜷成一團縮在床頭,抖如篩糠。
“別殺我,別殺我……”
時光應付過各種來路的客戶,卻從沒應付過神誌不清的人,一輪接一輪的驚嚇之後,那三分懷疑和全部的耐心全都一塊兒折騰光了。
關夢嬋的這股瘋勁兒雖然可真可假,但是她渾身上下畢竟沒有任何一件能讓她打出一通電話威脅霍明遠的設備。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是她的年紀。
被雁城警方追捕將近四十年的“教授”,怎麼可能是一個剛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保險起見,時光用兩片安眠藥讓她再次昏睡了過去。
那個傷得最重的人反倒是沒讓她多操半點心。
霍明遠被她處理完一身傷口之後,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吞了一把藥片,緩了不到半個鍾頭就像沒事兒人似的坐到辦公桌後忙起來了。
時光安頓好關夢嬋,出門看到坐在辦公桌後麵的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霍明遠,我給你做的那些賬,還放在你這間辦公室裏嗎?”
霍明遠從顯示器後麵抬起頭來:“在。怎麼了?”
“我能看看嗎?”
霍明遠稍一猶豫,沒起身,隻朝保險櫃的方向揚了揚頭,報出一串六位數的密碼:“中間那層,自己拿吧。看完原樣放回去啊,這些都在公安係統裏備案了,你就是現在把它們全吃進肚子裏也沒用。”
時光不理會他這半警告半戲謔的話,輸入密碼打開那格保險櫃。
一疊賬本整齊地碼放在裏麵,都是她這半年來給他做的賬,一本不多,一本不少。時光拿起最上麵的一冊,朝霍明遠揚了揚。
“七月份的這本賬,你後來又動過嗎?”
霍明遠怔了一下,手上敲鍵盤的動作沒停:“什麼後來?”
“就是那天被教授的人偷拍以後。”
霍明遠敲鍵盤的手指在空中一頓。興許是傷病中反應略慢,霍明遠皺眉看了她片刻,才搖搖頭:“沒有。你怎麼又想起這事了?”
時光手指捏著賬冊邊緣從頭到尾迅速地撚過一遍,在紙頁快速翻動掀起的微風裏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翻回第一頁,一邊一頁頁往後翻看,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我想看看那天拍照的是什麼人。”
“你這樣翻翻賬本就能看出來?”
“嗯。”時光頭也不抬地點了下頭,一連翻過幾頁,才自言自語似地說,“人都覺得賬本是死的,其實它是活的,誰動過它,它都能記住。”
任何一門手藝裏的高手比拚,比到最後,勝負差別都不在於這門技術本身。
時光能混出雁城第一賬房先生的名號,憑的不光是和後麵幾位不分高下的做賬技術,更是她對一切和賬有關的東西的敏感,尤其是從她手裏出去的賬。
不隻是對上麵的數據爛熟於心,賬冊紙頁的質地,所處的存放環境,以及上麵沾染的氣息和每一隻動過它的手因為不同翻頁習慣而留下的差別細微的痕跡,這些旁人看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在她看來都是和記在上麵的數字一樣一清二楚地擺在眼前的。
“那它告訴你是誰動的了嗎?”
“韓照。”時光淡聲說完,毫不意外地看著霍明遠臉上驚起的一片詫異,轉手把賬冊原樣放了回去,“這上麵有他身上的煙味,還有一點很薄的汗漬。你沒有出手汗的毛病,我也沒有,但是韓照有。”
霍明遠定定地看她片刻,搖頭歎了一聲:“可惜你是個人啊。”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