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洗手台前僵了半分鍾,到底還是在霍明遠又一次嗆咳著啐出一口血沫後扔下了牙刷,收好他扔給她的手機,拾起那把橫在地上的槍別回到他身上。
時光不出聲,霍明遠也不說話,閉著眼睛靠在牆上一動不動。
他這甘為魚肉的態度倒是讓時光自在了些,對著他精赤的上身定了定神,就熟門熟路地剪了幹淨的紗布簡單覆住幾處過深的傷口,然後拿鑷子夾了蘸著生理鹽水的醫用棉球,開始自上而下小心利落地清洗傷處周圍沾了血汙的皮膚。
這個人居然是個警察……
也不能怪她沒有眼力,畢竟把這個人扒光了這麼看,也看不出他哪裏像是個警察。
不過,宗亮歪打正著地蒙對了這一點,那就意味著他十有八九猜錯了教授的用意。難道教授在西雁山鬧的那番陣仗,真是在找她眼前的這個臥底警察嗎?
不對,還是有點兒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八月一號星期一到今天八月六號星期六,她怎麼就隻記得八月二號那一天的事,其他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為什麼偏偏是八月二號……
還有,這個人說的那些被她忘記而他還記得的事,究竟指的是什麼?他又怎麼會那麼肯定地說,她就一定能再想起來?
時光正東一搭西一搭地想著,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
“你打針水平一般,處理外傷倒像是老手啊……”霍明遠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手上的動作,“你是在哪學過,還是在誰身上練過?”
時光一下子停住了動作,驀地抬頭:“你是要審我嗎?”
“我審你幹什麼……”霍明遠無奈又好笑地看著這隻驚弓之鳥,“你的那些事,要審也該是經偵隊審,關我什麼事啊?”
“那你閉嘴。”
霍明遠笑:“害怕啊?”
“你是警察,我是犯罪分子,你還掌握有我的犯罪證據,我當然害怕。”
霍明遠笑得更厲害了,卻也隻是兀自笑了一陣,就又閉起眼睛不說話了。
時光實在沒心思再追問他笑的什麼,低頭接上剛才的動作繼續清洗那些血汙。隨著血汙一點點清洗掉,傷口周邊的肌膚一寸寸露出原貌,也一寸寸露出遮蓋在血汙下星羅棋布的舊疤,尤其心口附近的一處,已經深重到了猙獰的程度。
時光驚詫之下禁不住輕輕摸了上去。
感覺到一抹溫軟的觸感爬上心口,霍明遠嘴角微微一勾,也不睜眼,就用半睡半醒的聲音低低地說:“這是我剛被教授提拔上來的時候留下的。”
時光下意識地想問是怎麼回事,嘴張到一半才忽然回過神來,忙縮了手,正把到嘴邊的話往回咽,霍明遠就自己把話接上了。
“那天教授叫我去談事,結果一到地方我就被人摁下捆柱子上了,教授手下的一個人站在我對麵,蒙著眼,拿飛刀朝著我扔。” 霍明遠閉著眼睛緩緩說著,憑空比劃了一個投擲飛刀的動作,自嘲似地笑了一下,“說是隻要九刀扔完了我還沒死,那就是老天爺向教授保證我是忠心不二的。聽著扯淡吧?”
“扯淡。”時光本已經繼續埋頭清創了,聽到這兒也忘了讓他閉嘴的事,皺眉接話,“這樣有什麼用,這和扔色子有什麼區別?”
“區別大了。”霍明遠緩緩睜眼,低頭朝那道混在血肉模糊的新傷之間依舊刺眼的傷疤看了一眼,“那些刀子不是隨便扔的。跟在西雁山酒窖裏一樣,那房間裏有個攝像頭正對著我,教授就在攝像頭後麵盯著我的反應。扔刀子的人耳朵裏塞著耳麥,他其實就是教授的一雙手,教授讓他往哪兒扔他就往哪兒扔。但凡我一個反應出錯,那就不是挨幾刀的事了。”
“你不是沒見過教授嗎,你怎麼知道?”
“在我之前,我負責聯絡的那個戰友就是這麼犧牲的。事後他們把他埋了。不是葬,就是隨便那麼一埋……我直到前一陣才查到埋他的地方,隊裏已經悄悄安排把他帶回去了,但是為了他一家老小的安全,還有我的安全,除非整個教授組織全部落網,否則他就隻能躺在太平間的那個抽屜裏,永遠不能回家。”
霍明遠說話間時光手上的動作也沒停,話說到這裏,時光正好在他腰腹間剛剛清理幹淨的一片肌膚上一眼撞見又一道猙獰的疤痕,心頭猛地一緊。
時光盯著那道疤痕看了片刻就繼續了手上的動作,默然清著清著,又在血汙之下清出一道同樣猙獰的疤痕,不禁手上一頓,終於忍不住低低出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