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亮茫然地皺起眉頭:“還有哪個教授,雁城還有第二個教授嗎?”這話說完,宗亮才覺出有點不妥,半開玩笑地補充,“當然,不能包括我這種教書的教授了。”
即便是平穩的水流聲也遮掩不住時光嗓音裏的輕顫,不隻是嗓音,時光從指間到腳尖都抑製不住地微微發顫:“是,就隻有一個教授……你知道他,但是從沒見過他?”
宗亮對時光心裏的驚濤駭浪無知無覺,垂眼一笑,自嘲中帶著點餘悸地說:“我哪有機會見到他呀,要不是他知道我這次的研發有了進展,我可能就已經死在回國的路上了,連再見到你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在他手下不過就是一個廚子,還是不能讓他滿意的那種。”
宗亮語聲溫吞的話像一記卯足了勁兒的耳光,把時光摑得眼前一黑。
想起似乎就近在昨天的重逢,時光渾身的筋骨間仿佛被同時塞進了一團火和一團冰,極致的灼熱和極致的陰寒糾纏衝撞,像反複煆淬金屬一樣折磨著她。
果然……霍明遠猜錯了。
宗亮沒有走上他導師的老路,而是走上了那條他導師死也不走的路。
眼看著時光臉色越來越白,宗亮又淺淡地皺起了眉頭:“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忍過一陣苦不堪言的煎熬,時光終於咬牙止住通身的顫抖,精鋼一般堅定地看著鏡子裏一頭霧水的人,平靜地搖頭:“沒什麼。”
不管這件事曾被他藏得多深,瞞得多嚴,看宗亮言語間的反應,這件事已經在她忘幹淨的某一天裏在他們之間攤得一清二楚了。
無論她現在多麼驚愕,多麼難以置信,理論這些的時間都已經過去了。
更何況,從出酒窖門開始,這個人就反複在說時間還來得及。
幹什麼的時間還來得及?
時光低頭避開宗亮從鏡子裏投來的狐疑目光,在水流下動了動還沒從僵硬中徹底緩過來的手指,緩緩搓洗手上的血汙:“你剛才在酒窖門口問我,可以了嗎,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你的決定啊。”似乎是不想讓守在門口的人聽見,宗亮欠身朝她挨近了些,又有意壓了壓聲音,才說,“昨天我們說好的,給你一晚的時間,到今早給我答複,如果你沒有別的什麼更好的辦法,就照我說的做。現在天都亮了,可以用我的辦法了吧?”
別說什麼更好的辦法,她連自己應該為什麼事想辦法都還不知道。不過,能讓她在酒窖裏守著一個死人一個瘋子和一個囚徒考慮一晚的,肯定不是什麼非此即彼的簡單事。
時光麵不改色:“我還有一點地方沒有想清楚。”
“什麼地方?”
時光稍一猶豫,按了點洗手液,在水流聲裏不急不慢地搓著泡泡,不答反問:“你想的那個辦法,能不能再跟我從頭說一遍?”
宗亮在她身後左手邊重重地沉了口氣:“婷婷,沒時間再讓你這樣想下去了。”
時光無動於衷,不緊不慢地洗掉手上的泡泡,又慢條斯理地掬水漱口。
宗亮映在鏡子裏的眉頭一緊,溫和克製的嗓音也跟著急躁起來:“再有不到兩個小時山裏的霧就要散了,霧散之前交不出那個臥底警察,我們就都要死在這裏了!”
時光一怔之間差點被還沒吐出來的漱口水嗆了。
交出臥底警察?
什麼臥底警察?
她不是跟著霍明遠來和教授搶地盤的嗎?!
見時光怔愣中帶著驚詫地抬起頭,宗亮意識到自己差點失態,忙扶上她的肩頭,再次把嗓音小心地壓下來,溫聲軟語地道歉:“對不起,我太著急了……不過,婷婷,我們真的沒有時間了,別再想那麼多了,隻要我們一起把霍明遠交出去,這件事就結束了。”
“霍明遠?”時光吐了嘴裏的水,錯愕之下脫口而出,“霍明遠是警察?證據呢?”
“證據?”宗亮也被她問愣了,啼笑皆非,“怎麼想了一晚上的辦法,你說起話來倒有點像警察了……什麼臥底警察,哪來的那麼多警察啊?我們這些人做的事加在一起都夠槍斃一百回了,我們當中要真有警察,我們還能活到今天嗎?”
“什麼意思?”
“你怎麼還不明白呢,教授要的不是什麼證據,是手下人對他命令的絕對服從。”宗亮歎了一聲,又把嗓音壓得更低了些,像在講台上對課堂上開小差的學生重新解析一個剛剛講過的重要知識點似的,無奈又不得不耐心地說,“他要我們自行清查,交出一個臥底警察給他,我們就隻要統一口徑,交出一個人來就行了。現在韓照死了,霍明遠的那個女助理也瘋了,童爍和秦暉都同意把霍明遠交出去,隻要你也同意,我們再去哄一哄那個女助理,讓她不要亂說話,我們就都能平安度過這一關了。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