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夢書中有些反夢的占斷則不然,它是直接把夢解釋為反的了。《敦煌遺書》伯3908《新集周公解夢書》有個小序,對“智者”和“愚人”們把夢的預兆說成相反的,有一段批評:“夫夢見好即吉,惡即憂,若何智者解之,惡夢即吉?何愚人說之,好夢變為凶也?”好像這本夢書的編撰者對於從反麵來釋夢有點不以為然,但就在這部解夢書中,就有好多夢兆符合相反律的例子,也未能跳出“智者”和“愚人”們的窠臼:

夢見屎尿汙衣,大吉。

夢見枷鎖者,主得官。

夢見入獄、吃杖,並吉。

夢見奏樂者,哭泣。

夢見著新衣者,疾病。

夢見刀相斫者,親事。

夢見拾得財物,失財。

夢見唱歌,大憂。

夢見哭泣,大吉利。

夢見路上屎尿,大得財。

夢見夫妻相拜,主離。

夢見夫妻執手,大凶。

夢見屎尿主得財的說法,至遲在東晉就已很流行了。《世說新語·文學》載:有人問殷浩:“將官而夢棺,將得財而夢糞,何也?”殷浩回答得很巧妙:“官本臭腐,故將得官而夢屍;錢本糞土,故得錢而夢穢。”他是在相反的事物中間找到了聯係性,是一種反夢正說;由於他視金錢為糞土的說法宣泄了一部分人的憤懣,在當時傳為名言。

《南史·沈慶之傳》載,南朝宋有個沈慶之,早年貧賤,年到四十還沒有發跡。一夜做了個夢,有鹵簿(儀仗隊)前來,他把鹵簿引入了廁所。當時有個善占夢的為他解夢說:“你必定大富大貴,但不會在旦夕之間。”問其緣故,他說:“鹵簿固是富貴容。廁中,所謂‘後帝’也,知君富貴不在今主。”原來當時俚俗之語有把廁所稱之為“後帝”的,所以占夢者說,你富貴還要等下一個皇帝。說來也巧,換了兩個皇帝以後,沈慶之果然大富大貴起來了。北齊有個李元忠,在他踏上宦途前,曾做夢執了火炬進入父親的墓穴。半夜驚醒過來,心裏湧起了不祥的預感。第二天一早,就把夢告訴了自己的老師。老師看他心事重重,就說:“這夢是個大吉之兆,你執了火炬進入父親的墓,不是光照先人嗎?”用現代的眼光看,這位老師不但會教書,也很會育人。果然,李元忠日後很有出息,做了高官。後來的夢書有一條:“夢見墓開,大吉。”(伯3105《解夢書》)不知是不是根據這個故事演繹出來的。

占夢術中夢正得反、夢反得正的信仰,在民間流傳頗廣。有些傳奇、小說中,也有這種迷信的反映。北宋劉斧編撰的《青瑣高議》後集中,收有《隋煬帝海山記》傳奇上下篇,其下篇記載,大業四年有一夜,煬帝半夜到棲鸞院,正好遇到院妃牛慶兒夢魘,好久清醒不過來。煬帝問她做了什麼夢,牛慶兒說:“我夢見皇上挽了我的手臂遊十六院,到第十院,皇上坐在殿上,忽然火燃燒起來。我看到皇上坐在烈焰之中,就驚呼救命。”隋煬帝聽了,自我安慰說:“夢死得生。火有威烈之勢,我坐在火中,正是得威勢的象征。”傳奇中隋煬帝“夢死得生”的觀念,就是占夢術中反夢的觀念。但據說牛慶兒的夢不是反夢,而是正夢。“大業十年,隋乃亡。入第十院,帝居火中,此其應也。”明末淩氵蒙初在《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九“田舍翁時時經理,牧童兒夜夜尊榮”中,根據《列子·周穆王篇》那個寓言敷演出一個故事,說的卻全部是反夢。據說在莊子成仙得道的南華山畔,有個小廝兒,姓言,小名寄兒。一日遇見一個雙丫髻的道人,傳授給他一個做夢真訣以後,便夜夜連續做夢,且夜間做的夢,到白天必定處處從反麵應驗。比如,夜裏夢見華胥國王招賢,授他為著作郎,主天下文章,管一群儒生,到白天應驗為投到莫翁門下做了個牧牛童,管了一群牛。夜裏夢見華胥國王加他九錫,到白天就應驗為屁股挨了莫翁九扁擔。夜裏夢見在大糞窖邊看那糞穢狼藉,到白天就應驗為在山前地下發現了一窖金銀。寄兒想道:“從來說夢是反的,夢福得禍,夢笑得哭。……夜夜做富貴的夢,所以日裏倒吃虧。”“昨夜夢中吃苦,誰想糞窖正應著發財,今日反得好處。果然夢是反的,我要那夢中富貴則甚?”他發現了金銀,莫翁認他做了義子,從此日子好過了,卻夜夜做起了險惡之夢。後來又碰到那個雙丫髻的道人,道人說:“前見汝苦惱不過,故使汝夢中快活。汝今日間要享富厚,晚間宜受恐怖,此乃一定之理。”這篇小說,演述的乃是《列子》所說“苦樂的變化,乃是人間常理;若想夢裏和白天都好,兼而有之,怎麼可能呢?”的思想,而反夢的信仰則在小說中受到了極度的宣揚。

反夢是占夢術中最簡單、最易掌握的一種,加以夢反得正,可以使做了惡夢的人尋求一個心理上的平衡,夢正得反,也可以使做了好夢的人以自我揶揄來排遣頭腦發熱,有它社會心理上的調節效應,所以這種迷信容易在一定曆史條件下盛行。作為一種民俗現象,它恐怕還具有世界性的意義。許多民族都有“夢是反的”之類的說法。比如日本民間,有“夢見拾到金子,主招損失”的傳說,和我國夢書中“夢見拾得財物,失財”如出一轍;西方民諺,也有“夜夢預示晝事之反”之說,與小牧童言寄兒的想法完全一致。

托夢與求夢

古代在鬼魂迷信支配下,都相信有“托夢”之說。

《後漢書·獨行列傳·溫序傳》記載,東漢的溫序,是太原祁(今山西祁縣)人,在與隗囂作戰中死去,漢光武帝賜洛陽城旁地作為他的墓地。他的大兒子溫壽在守了三年孝後任鄒平侯相,一夜,忽然夢見父親告訴他:“久客思鄉裏。”溫壽醒來,相信這是父親托夢給他,想必是父親不願寄塋於洛陽,想要回到家鄉去。於是,他就辭了官,上書懇求光武帝準許他把父親的靈柩遷回到祁縣祖墳去。溫壽對夢中父親的一句話看得那麼重,可見他是深信鬼魂存在的。

更為奇特的夢是同為《後漢書·獨行列傳》所記的範式的夢。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今山東金鄉縣)人。他在遊太學時,與汝南(今河南平輿)張劭結為摯友。後來範式回山陽郡任功曹,張劭回鄉生了重病,醫治無效,彌留之際歎道:“恨不見我死友範巨卿!”說完不久就死了。在山陽的範式,忽然夢見張劭戴了玄冕,垂著纓帶,拖著鞋子呼叫:“巨卿,我在某日死了,近日就要下葬,永歸黃泉。你要是沒有忘記我,能趕得及嗎?”範式恍然醒來,夢境曆曆,不覺悲哀淚下。第二天馬上向郡守說了這個夢,請假前去奔喪,飛馬馳去,趕上了張劭的葬禮。一個在今河南,一個在今山東;一個在強烈思念摯友的遺憾中死去,一個就夢見死者的靈魂前來托夢告喪。這似乎不可能發生的事,在現今研究超常生物體現象的人看來,是有心靈感應的可能性的,如英國的吉尼斯通過夢的實驗室觀察,發現有“超感官知覺存在的顯著證據”(吉尼斯著《心靈學》,遼寧人民出版社(中譯本)),前蘇聯科學家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息場,通過場效應,有可能將自己異常的心靈信息傳遞給千裏之外具有同步信息場的親人或摯友。不過這種奇妙的體驗是大多數人沒有經曆過的。它是人體特異功能領域裏的現象,確實令普通人感到不可思議。我國古代史籍中也有類似記載,如《梁書·處士傳》:

阮孝緒,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縣)人……後於鍾山聽講,母王氏忽有病,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緒至性冥通,必當自到。”果心悸而返,鄰裏歎異之。《周書·齊煬王憲傳》

(齊煬王宇文憲)有至性,事母以孝……憲或東西從役,每心驚,其母必有疾。乃馳使參問,果如所慮。這是在清醒狀態下的“心血來潮”。而《北史·列女傳》所記則是夢中的感應:

渤海封卓妻劉氏者,彭城人也。成婚一夕,卓官於京師,後以事伏法。劉氏在家,忽然夢想,知卓已死,哀泣。嫂喻之不止。經旬,凶問果至,遂憤歎而死。

《聊齋誌異·夢別》是一篇紀實性的短文。文中說:李王春(順治進士)的祖父與蒲鬆齡的叔祖父玉田公(玉田縣知縣)為至交。一夜,夢見玉田公到他家,說話神情黯然。王春祖父問:“你來有什麼事嗎?”玉田公說:“我要長去不回,所以跟你告別罷了。”問他:“去哪裏?”他說:“很遠。”說罷就走了出去。王春祖父送他到山穀中,看到石壁上有一道裂縫,玉田公便拱手作別,背朝著裂縫,慢慢倒退著進去了。王春祖父大聲喊他,不見答應,就驚醒了。天亮後,把夢告訴太公敬一,還讓準備吊喪用品,說:“玉田公去世了。”太公建議先打聽一下,屬實的話,再去吊喪,王春祖父不聽,徑直穿上喪服去了。到玉田公家門,果然喪幡已經掛出來了。

《紅樓夢》第十三回寫秦可卿死時托夢給王熙鳳:時交三鼓,鳳姐方覺睡眼微蒙,恍惚中見秦氏從外走進來,含笑說道:“嬸娘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嬸娘,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願未了,非告訴嬸娘,別人未必中用。”鳳姐聽了,恍忽問道:“有何心願,隻管托我就是了。”秦氏便把賈府將要樂極生悲,樹倒猢猻散的敗落結局點明,提出要在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為日後留個退步做好打算。又說:“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鳳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不可泄漏。隻是我與嬸娘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因念道:“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鳳姐還欲問時,隻聽二門上傳出雲板,連叩四下,正是喪音,將鳳姐驚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沒了。”鳳姐嚇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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