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向來嚴肅的人,偶爾蹦出句笑話,造成的後果通常有兩個,要麼是滿堂絕倒、要麼是徹底冷場。

眼下,便是後一種情形。

厲鬥量不是那種嚴肅的老古板,他壯誌豪邁,氣度恢宏、不拘小節,但這絕不代表他會信口開河,滿嘴胡柴。

相反,此人心思細膩,出言謹慎,言辭向不輕發,發則必中。無論修為還是為人,在通玄界均是有口皆碑。

正因為厲鬥量口碑在前,他這突兀的言語才更令人錯愕。

不過,這倒還有一個好處,由於強烈的反差,各位宗主大佬都本能地去思索他話外的意思。

這時候,洛歧昌冷眼瞥向四周,低喝道:“正是如此,這劫雲即便不是古音所為,也必然與她有關。橫豎都是如此,我們與其在這裏鑽營,還不如破開陣勢,一擊而定!”

這時再不明白厲鬥量意思的,便必然是在裝瘋賣傻了。

不過,想用這個理由說服所有人,還嫌太單薄了些,無盡冥主第一個反對:“說來容易,你去開出一條路來?招惹了天上劫雷,你堂堂劍皇不懼死,可憐我那些兒郎,還要給你殉葬不成?”

這理由也算冠冕堂皇,可洛歧昌卻絕不吃他那一套,聞言雙眉立起,大有一言不合,拔劍斬人的意思。

隻是無盡冥主也不是單身一人,在旁笑吟吟觀看的離天妖道,在此插了一句:“說來說去,終究繞不過劫雲本身。大夥兒都是修道之人,彼此知根知底,厲宗主你要大家冒此道基毀喪之險,未免強人所難。”

與大日法尊的情況差不多,離天的一鬥米教,吃的是人間香火供奉,便連總壇都設在人間界,與散修盟會衝突較小,而且,此人顯然不如假和尚來得入戲,在此關頭,想著保全自己,也是理所應當。

相應的,他的意見便不太受重視,洛歧昌瞥他一眼,根本懶得搭理。

這時候,厲鬥量微笑說話:“至於這劫雲的變故,我已請無量天宗的道友飛訊相詢水鏡宗,想來很快便有消息。”

“水鏡宗?”

無盡冥主話音裏,嘲諷的意味兒倒比驚訝更多一些,“等到傳訊飛劍走個來回,恐怕這劫雲都要被海風吹散了。”

厲鬥量隻是笑笑,沒有再說話,而一旁,洛歧昌甚至連冷笑都吝於奉送了:“真巧,小女此時正在島上,她身上攜著那件垂絲飛環,神念萬裏通達,隻在瞬息之間,無盡宗主無需多慮。”

李珣見這幾位宗主你來我去,慢慢將局勢點透,隻覺得過程頗為有趣,故而也不在乎幾位宗主有意無意的忽視態度,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候,他身邊卻湊過來一個人,很是親密地貼在他耳邊說話:“李道友,剛剛與你交手的那人,可是古音一方的?”

說話的正是那自來熟的素懷羽,此人真是的粘上李珣了,這種姿態擺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之間有什麼過命的交情。

李珣瞥他一眼,卻見此人神色凝重,再一轉念,便想到,大約是青吟出神入化的“太虛元化神光”,把這位以潛形刺殺名震於世的落羽宗宗主給震住了。

倉促間很難分析自家現在是個什麼心思,李珣隻能用保持距離的微笑響應:“是一位舊日冤家,其人修為頗是可觀,卻並非是古音一係。”

說話間,他身上又有些不適,細察緣由,卻是另一側有人看過過來,他不動聲色地反察回去,才與那人神念接觸,眉頭便不由皺起。

看向李珣的分明就是清溟,先前李珣與青吟在海上激戰,也沒有刻意避諱旁人,但李珣絕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人一心二用,盯著他不放。

顯然,素懷羽不滿足於李珣的簡略回答,還想再問,但在此時,虛空元氣陡然出現輕微的波動。

有那麼一瞬,李珣還以為是誰不小心引動雷火,但緊接著,他便推翻這念頭,因為,就在眾人眼前,一抹虛影正漸漸凝實,最終化為一個幾可亂真的人影。

“諸位道友,可還安好?”

清雅的聲音傳出來,諸修士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很多人都相當尷尬,李珣身邊,素懷羽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旋即低呼一聲:“水鏡先生!”

眼前出現的確確實實是水鏡先生沒錯,當然這不是真人駕臨,而是以水鏡宗天下無雙的水鏡之術投影於此。

李珣便注意到,受到外界混亂元氣的影響,這個投影身身蕩漾著細微的波紋,好像一記石子扔過去,就要形消影散。

水鏡先生打掃呼,這裏也一片回音,水鏡宗這類秘術高明之處便在於,訊息的傳導是雙向的,而且幾乎沒有距離的限製,當然,耗費的代價也是不菲。

“時間緊迫,我這裏長話短說。”水鏡先生的語氣不太像平日的風格,使得周圍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有關三宗之事……還請七無道兄、李道兄、天河道兄節哀,此消息確實無誤。就在半刻鍾前,敝宗還收留了一批不夜城幸存的弟子,而從雁行宗那裏得來的消息,昭陽澤與幽山確已陷落,生者幾何,尚不清楚,我已請托雁行宗盡快送來後續消息,到時或可知更詳細的情況。”

此語一出,人群中又傳出幾聲歎息。李東覺情緒最是激動,兩眼閉緊,卻已然流下眼淚,天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若非旁邊大衍先生按住他,恐怕已要衝出去報仇兼送死。而七無道人卻如槁木死灰一般,依然虛空盤坐,垂首不發一言。

水鏡先生也不在此話題上多說,很快轉到東海的形勢上來:“當前,天心流轉複雜紛亂,敝宗開啟徹天水鏡,依然難以分辨清楚。尤其東海之上,劫雲突兀而來,為此界存世億萬年來所罕見……”

水鏡先生先為此刻的局勢定下基調,隨即又道:“但不求甚解,隻究其因果,敝宗諸長老一致認為,其亂源當在一百八十年前,四九重劫初始之際。”

四九重劫!

不用再想其它的東西,隻這四個字,便讓周圍的各位宗主大佬為之悚然。可是,正如水鏡先生所言,四九重劫已過去了將近兩百年,又怎麼會和眼前東海上空的劫雲扯上關係?

對此,水鏡先生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他隻能說:“敝宗水鏡天心之術並非萬能,尤其是這等關係天地大劫的變故,更是阻礙重重……”

其實不用他說,周圍各宗人士也都看到了,水鏡先生原本烏黑的頭發,此時竟已微斑,顯然耗費了巨量的心力元氣。

對此,水鏡先生倒不怎麼在意,隻是就事論事:“敝宗諸長老商議的結果,是認為某個或幾個大神通之士,在四九重劫之時,施以遮蔽天心的手段,或者幹脆使用‘錯劫’之術,以逃天譴。隻是近日法術失效,本應曆劫之人在這東海之上再現端倪,方引得天劫突降。”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