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被青吟以某種方式牢牢鎖定,李珣本人沒有意識到這點,可是沉潛的本能卻感受到這一壓力,在超過某個承受極限之後,終於反彈回去,造成境界的突破。

當然,現在再追究其中的細節,也沒有意義。

關鍵在於,青吟既然花費心思,遊蕩在他周圍,必然有所圖謀,怎麼都不至於在事態未明之前抽身離開。

事情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正如眼前東海之上的大場麵,也絕不是純憑某些人的欲望和手段,就能拉得起來。

尤其是這重重關聯之後,不可忽視地存在著鍾隱的身影,那麼,與鍾隱關係最為深切的青吟,就很難獨立於這局麵,而別開天地。

“你究竟在盤算什麼?你的目標、欲望、衝動……什麼都可以,露出一些來瞧瞧?”

心中的囈語隻有李珣本人能聽到。

他發現自己終於生出了些焦燥的情緒,當然,也許這類情緒一直存在,隻是被他埋藏在心底,直到現在才翻了出來。

青吟依然不見蹤影,其生機脈動倒還算清晰,沒有脫出他的感應範圍。

然而其移動的頻率太快,像是一條狡猾的泥鰍,雖隻在一個有限的池子裏遊蕩,卻怎麼也撈不上來,極度挑戰人的耐性。

不知不覺,又是千餘裏過去,遠遠的已經可以望見地平線的影子,李珣鍥而不舍的追索終於見了成效。

他已經逐步把握住了青吟潛形匿跡的規律,並且開始考慮如何設局,將女修套死在附近。

“將她逼入東南林海的範圍自然最好,隻是賤婢狡猾,不好設計,要麼,讓陰重華……”

正想著,李珣背後突地發涼,尖銳的殺氣恍若從海底升起的風暴,呼嘯而來,他陡然一驚,遠方青吟灼灼燃燒的生機之火,已被這突來的風暴遮蔽幹淨,想要再凝神感應,在殺氣的幹擾下,一時又哪能輕易達到之前有若天助的心境?

心中邪火“蓬”地一聲點燃,他的身體瞬間化虛為實,對著海上那個剛剛升起來的人影怒喝道:“天芷,你搞什麼名堂!”

“我還要問你。”天芷上人依然是一身黑袍,兜帽罩頭,語音便如北極的冰雪,陰冷寒冽:“你不守約定!”

“約定?”

邪火上腦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李珣很快就恢複了冷靜,聽到天芷這樣說,他又笑了起來:“我與上人約定了什麼?上人要取古音性命,我說過要幫忙、要合作,但可曾說過一定要分一杯羹?你回頭瞧瞧,十九宗連手,大戰散修盟會,這種場麵,是誰一手促成的?上人難道還不滿足,非要把我也扔進去湊數?”

似乎是響應李珣的言論,東海之上,再次掀起了一波巨浪,二人虛立在海麵上,都能感覺到海床在微微顫抖。

千餘裏外的震動傳到此處,威勢仍然如此,可以想見,中心區域會是個什麼模樣。

李珣暗自調理心情,試圖再次進入到之前的境界中,也不願與天芷再糾纏下去,隻是勸道:“各宗高手,再加上鯤鵬老兒,還有上人自己,足有十三位真一宗師齊聚,就算心思各異,但實力擺在那兒,多我一人,少我一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上人何必斤斤計較?”

“那不過是想當然。”

冷笑聲中,天芷將兜帽掀起來,露出冷豔的麵龐,她秀發披散,烏黑中隱透瑩紅顏色,而隨著她的心情波動,妖異的紅光有如活物,在發間遊走,灼灼如火。

“你不要說,你沒有發覺這天象的古怪。鬱氣貫於天上,雷火行於雲中,牽魂攝魄,勾連人心,這分明是雷劫之相!”

嗯,我剛剛還被雷劈過。

這話李珣當然不會說出來。

不過他也知道,剛剛自家的所作所為,東海上的修士都看在眼裏,要撇清也不容易,所以,他隻是伸出手,張開拇指和食指,做出一個“有距離”的動作。

“你我終究有差別,至少,境界不一樣。”他笑嗬嗬地發話,一點兒都看不出剛剛急怒的模樣,“真人、真一,或許隻有一線之隔,所見所聞,便是兩個天地。更何況,我在世數十載,刀兵水火的劫數倒也過了些,可所謂雷劫天刑,卻是少見,一時分辨不清,也是情有可原。”

不等天芷再說,他攤開了手:“其實就是雷劫又如何,四九重劫上人也是見識過的,這小小一團雲彩,能將諸位宗師怎樣?”

話音方落,天際喀剌剌一串轟響,便似天空被撕成兩半,那出奇脆裂的聲音直讓人聽了牙酸。

更早些,應該又有雷光劈下,隻是這閃光與聲音傳播的錯位,未免有些古怪。

天芷聞聲皺眉,又扭回頭去看,這時候,海麵又出現了一波人馬,卻是一群潰散過來的散修。

在對方還沒進入視線之前,天芷便再將兜帽戴上,而隨在這群散修之後,是一波更大的人潮,顯示出散修盟會周邊陣線已經徹底失控,回天乏術。

李珣朝天芷瞥去一眼,想看她現在還能怎麼說,哪知天芷的注意力卻完全不放在這兒,而是擺出側耳傾聽的姿勢。

見她如此,李珣也生出好奇心,同樣集中注意力,過濾掉那些無意義的雜音,果然,他也聽到了,由遠方傳至的一縷音波。

那聲音初時非常模糊,察其源頭、線路,並非是朝這邊而來,隻是餘波所及,漏了些殘渣餘瀝,斷斷續續,弄不真切。

“戰魔……宗,怎地?”

他知道剛剛漏了一兩處關鍵詞,便看向天芷,哪知女修的反應卻是出人意料的強烈。

還不等李珣詢問清楚,天芷便已馭氣飛空,徑直劈開海麵,朝混戰的最中心飛過去。

這原本是李珣最期待之事,不過看到天芷這般反應,他反倒有些吃不準了。

他的目光在地平線與海平麵之間轉了一圈,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時,他耳中又灌入聲音,這聲音遠比之前要響亮太多,隻是,裏麵卻毫無信息可言。

這是一股可以撕裂喉嚨的歡呼聲,最初從海上傳過來時,已經散亂得不成樣子,但緊接笫二波、笫三波……幾乎無窮無盡的呼嘯聲已經壓過了海浪狂潮,真真正正地聲動千裏。

小的時候,李珣也曾聽過百姓臣工齊呼萬歲,那萬眾一呼的場麵,確實令人熱血沸騰。

不過,眼下的情形卻是完全不同的。

所謂不同,並不是指諸修士的嗓門更大,中氣更足,而是說,那種由心底迸發出來的激烈情緒,合流在一起,由一隻無形的巨手導引方向,根本就已經超出了音波所能涉及的範圍,以至於直搗進聽者內心的最深處去。

勢不可擋!

這驚歎的念頭如巨石砸落心湖,濺起的是混亂而戰栗的水霧。

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珣放眼去看,卻見天芷並沒有飛出視線範圍,而是停在海天交界處,那背影倒似在發怔,他很奇怪,幹脆追上去問了一聲。

“又怎麼了?”

天芷沒有響應,不過,隨後而來的狂呼聲已經說明了一切:“仙路無憑,天道最公!”

“歸義昭陽澤,鼎滅戰魔宗!”

不知道是誰策動的,將兩段似通非通,卻又十分順口的言語扣在一起,由這成千上萬人呼號喊叫,震得海天連晃,雷滾潮湧,但比這聲音更驚人的,還在於其中的內容。

李珣的臉色也變了。

昭陽澤位於通玄界北部偏西,乃是戰魔宗的根基所在,本身倒不是什麼一等一的洞天福地,隻是它背靠北齊山,西接極西瀚海,正卡在無回境通往西南通玄界的咽喉上,自從百獸宗被剿滅,它幾乎就等於是麵對散修盟會西南攻勢的最前沿。

也因此,戰魔宗對自身的定位相當謹慎,直到近期大勢漸成,才倒入西聯一方。哪知道,效果竟是如此立竿見影……

戰魔宗,沒了?

李東覺大概要上吊!

李珣竟有些幸災樂禍,不過,更多的還是吃驚。

他並不奇怪戰魔宗步百獸宗的後塵,而是震驚於散修盟會難以測度的實力。他本以為,東海之上的局麵,已經是古音盡起散修盟會的精銳,才堪堪造就,哪知,這女人還扯出一支偏師,翻手間便把一個已屹立萬載的宗門滅掉。

這裏麵縱然有戰魔宗精銳齊聚東海的緣故,但那隻“偏師”的殺傷力,也實在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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